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她的心猛然一沉。向左轉三圈,分毫不差,門開了。門依舊是反鎖的,他還是沒回來。
疲憊地走進臥室,隨意將自己拋進柔軟的床。有什麼東西慢慢濕潤了眼角。
她一動不動。
可能是這次爭吵得太厲害,雖然她已經記不起來爭執的內容,總之他負氣走了。一走就是一個月,音信無全。最初幾天她並不在意,一半賭氣,一半因為熟悉他能落腳的幾個去處。直到過了一個星期,她氣消了,開始擔心起他,誰知幾個電話下來,才發現他的手機一直關機,不在公司也不在父母家,問遍了朋友更是沒有著落。就像是存心失蹤了一般。
她急了,慢慢地也氣忿了。難道只是因為吵了一架,他就像個孩子似地離家出走。難道他一點也不在意她會著急會擔心嗎?再大的氣這麼久也應該消了吧,可他連一個電話都沒打回來過。
唉,算了!既然他如此狠心無情,她也沒必要再如此牽腸掛肚下去了。反正,反正還沒結婚,反正她還不是人老珠黃到沒人要的地步,反正下半年的房租還沒交,她明天就退了租搬回家去。她欠起身來四下打量了一番,苦澀地笑了笑。終歸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三年多的感情,原來可以像肥皂泡一般「砰」地一下就粉碎了,如此輕易,如此脆弱。
這些日子,她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度過的,只是整日裡晃晃忽忽,就連上班也是心不在焉,惹得老闆都開始注意她的異樣,今天終於忍不住皺著眉對她說:「小李,你這樣下去不行。」
是的,這樣下去不行,她知道了。 從今以後,她要開始一種新的生活,開始學著不依賴他,學著不思念他,學著,夜晚不在他溫暖的懷抱裡入睡,清晨不在他寵溺的目光中醒來……慢慢地她哭了起來,從輕聲的抽泣轉為嚎啕大哭,哭得如此傷心,如此放肆,彷彿要借此渲瀉出心中所有的委屈和傷心。
哭著哭著,她終於睡著了。
睡著之後似乎現實中所有的不快都煙消雲散了。她做了個夢,夢見他回來了,不,是他從來就沒離開過她。他們如平常一樣甜甜蜜蜜地一起做飯,他一邊嘲笑著她在廚房裡的笨拙,一邊心疼地把她不小心切到的手指拿著放到嘴裡吮吸著。儘管傷口火辣辣地疼,她卻幸福地微笑著……
滴答!滴答!
什麼聲音?夢裡的她疑惑地轉頭四處看了看,廚房裡的水龍頭是關緊了的,廁所裡的水箱也沒有漏水。是下雨了?推開窗戶,夜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差點將她窒息,那黑暗裡似乎藏著蠢蠢欲動的惡獸在對她虎視眈眈,她驚恐地後退一步,想要習慣性地躲到他的懷裡去,卻不知他什麼時候不見了……
她驚叫一聲醒過來,空寂的房間只聽見自己急促的呼吸聲,原來什麼時候睡著的都不知道,燈都沒關,滿眼剌目的亮。
側耳,夢裡的滴嗒聲再度傳來。她的心沒來由的一顫,連忙從床上爬起來四處尋找聲音的來源。
廚房裡的水龍頭是關緊了的,廁所裡的水箱也沒有漏水。是下雨了?站在窗前猶豫了片刻,她推開窗戶,夜的氣息猛地撲面而來,差點將她窒息……她定定神,其實窗外除了黑暗什麼也沒有,那滴嗒聲似乎也弱了。
她鬆了口氣,暗暗責怪自己神經過敏,關好窗戶回到臥室,躺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陣,漸漸神志開始迷糊裡來。
滴答!滴答!
空曠的水聲在更加空曠的房間裡散播開來,異常清晰,異常空洞。那單調而有節奏的聲音彷彿是把鐵錘,一下一下敲擊著她脆弱的神經。她煩燥地翻了個身,扯起被子狠狠地摀住頭臉,想借此將那惱人的聲音驅逐。卻發現如此所作的徒勞,那聲音更加不屈不撓地直接在她大腦中成形,不給她一絲喘息的空間。
她終於崩潰了,爬起來發瘋一般將家裡上上下下搜了個遍,這一切仍舊是徒勞的,她的太陽穴突突地跳著,頭疼地好像要炸裂開一樣。空曠的水聲因此像是在嘲笑她一般,爭先恐後地在這不大不小的三居室裡密雷般的炸響,還是那樣單調而有節奏,只餘她頹然跌坐在客廳抱頭痛哭。
良久,她的目光不經意地落在一扇緊閉的房門上。這間房平時都是用作書房,偶爾會有朋友在這裡留宿,所以裡面床鋪被褥一應俱全。她慢慢從地上爬起來,一步一步挪近房門。她不記得什麼時候這間房門鎖上了,記憶裡沒有印象,似乎緊鎖的門裡透出了古怪,雖然她說不出那怪異在何處。
在房門邊立定,她深深地吁了口氣,有些顫抖的手剛放上門把,突然腦中瞬間想起了某些事情,電光火石中卻什麼也沒抓住,只覺得此情此景如此熟悉,好似她已不止一次懷著同樣的心情,想要打開這扇門。
打開它,裡面有什麼?裡面有什麼?她閉上眼,輕咬著嘴角,拚命地回憶這莫名的熟悉,儘管裡面所有的東西都是她一手佈置,她就算閉著眼睛一樣倒背如流所有的陳設,但現在,這扇門裡,似乎是未知的另一個世界,另一個她不想面對的……
她不顧一切地推開門—— 什麼也沒有。
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她的心猛然一沉。向左轉三圈,分毫不差,門開了,門依舊是反鎖的,他還是沒回來。
疲憊地走進臥室,隨意將自己拋進柔軟的床。有什麼東西慢慢濕潤了眼角。
一陣敲門聲突兀地響起,她嚇了一跳,驚問:「誰?」誰這麼晚了還來敲門?
「收水電費。」
「來了。」她嘟噥著來到門前,隔著防盜門的貓眼看了看,果然是收水電費的老劉。
打開門,門外的老劉一臉堆笑:「不好意思李小姐,因為你跟張先生都是每天一大早就出去了,很晚才回來,這個月我跑了幾趟都沒遇到你們在家,所以這麼晚才來打撓你。」
「噢!應該的,是我忘記了!」她連忙進房找出零錢,交了錢,拿過單據,正要關門,老劉卻關心地說了一句:「李小姐,我看你臉色不是太好啊!年輕人還是要注意身體哦!」說完,不由自主地皺皺眉。
「謝謝。」她牽強地扯動一下嘴角,關上門走到鏡子前,鏡子裡那張蒼白憔悴的臉是她?她苦笑著搖搖頭,不知想起誰對她說過,「小李,你這樣下去不行。」
滴嗒!滴嗒!
什麼聲音?沉睡的她驚恐地坐起身來。
雖然還是春季,這一天卻異常悶熱,天陰得發黑。樓道裡擠滿了看熱鬧的人,都好奇地向大開的房門內張望,企圖發現些什麼。終於全部的視線全集中在抬出的蓋著白布的擔架上垂落的那只已經開始腐爛的手。隨即伴著一股撲鼻的惡臭,熏跑了尚餘下的所有好奇。
「我啊!是來收下半年的房租的。李小姐跟張先生租了我的房子三年了,半年一次的房租他們從來沒拖欠過,可是這次都過了一個月了也不見他們來交,我就覺得奇怪了。所以今天一大早就帶了開鎖匠來--我不是怕他們逃租,他們也不是這樣的人。不過都過了一個月了嘛!我當然會擔心……」在民警的詢問下一直絮絮叨叨個沒完的中年女人誇張地描述著,她是第一個發現屍體的人。當時的情景把她嚇得馬上奪門而出扶著牆嘔吐了足足十分鐘,現在卻神采飛揚地彷彿是在接受電視台的訪問。
「可是你們知不知道?我來這之前兩天遇到管收這片水電費的老劉。」她突然神秘兮兮地壓低聲音,「老劉跟我說,他上個星期才來這家收了水電費,是李小姐交的。沒錯!是李小姐親自交的!」「瞎說!」詢問她的民警一臉不信,「瞧那屍體都爛成那樣,憑我的經驗,少說也死了一個月了,死人怎麼可能爬起來交水電費。」「我可沒瞎說!我就是聽說李小姐還要住在我房子裡才來找她收下半年的房租的。不然也不可能發現她已經死成那樣了……老劉剛剛聽說這事,已經嚇昏過去送醫院了!」她突然警惕地四下張望了一陣,目光沒來由地落在對面牆角的沙發上,哆嗦出一身的雞皮疙瘩。
她悄無聲息地蜷縮在沙發裡,到此時終於明白了一切的真相,回憶起了一切的前因後果。
那天,他們吵得很凶,他惱怒地衝進臥室開始收拾行李,她也氣惱地把自己鎖在另一間房裡不出來。雖說如此,她在房間裡仍然豎著耳朵小心地聽著隔壁的動靜,聽他把衣箱摔得砰砰做響,聽他悉悉索索胡亂收衣服的聲音,聽他從臥室裡走出來後幾次在自己房門前徘徊的聲音,聽他終於摔上大門咚咚下樓的聲音……
她突然絕望得想哭,幾次她都想衝出房間抱住他,求他別走,可是她的倔強卻讓她硬生生地壓抑住自己,她希望他能來輕輕敲她的門,那她會不顧一切的打開門撲進他的懷裡,但她卻忘了他有著跟她同樣的倔強。痛哭一場並不能改變他離去的事實,她猛然抓起床頭櫃旁擱著的水果刀,朝自己的手腕上狠狠地割了下去……
血肉翻捲的傷口比不上她的心痛,強忍著因失血過多引起的頭暈目眩,她開始撥他的手機,她不是怕死,只是想告訴他,她還是那麼地愛他,可是手機那頭卻傳來冷冰冰的女聲:「對不起!您所撥打的用戶已關機,請稍後再撥!」
無力的手再也抓不住什麼了。
她最後的意識,只聽見「滴答!滴答!」的聲音,那是她的血從手腕上滴落到地磚上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