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出現在西院裡,夜無殤的眼中、心中,便只有那抹立在樹下的身影。
熟悉的眉眼,熟悉的一顰一笑,還有那熟悉的氣息,每一樣,都鐫刻在他的腦海裡,即使風吹日曬,也吹不退色,抹不去痕跡。此刻相逢,思緒如潮水般湧來,讓他停下了腳步,忘記了前行。
四個月……自從汴京一別,已經過去整整四個月了。
這一百多個日夜,儘管有一半的時間夜無殤處於昏迷狀態,人事不省,可是,餘下的六十個日夜,於他而言同樣不是一段短的日子。
思念是折磨人的,尤其,當夜深人靜,輾轉難眠時,更是如此。
趕路的這段時間,夜無殤體會最為深刻的,便是那刻骨的相思。那想見而不得見的心情,他想,沒有人比他更清楚了。
他想見李青曼,想到心都發疼了。為了早日見到心尖兒上的人兒,他沒日沒夜的趕路。
等好不容易趕到他在西越境內秘密開設的店舖,得到那些不是很全的消息時,他雀躍,他激動,愈發想要見她,卻,苦於山高水遠,遙遙相隔。
今日,他終於見到李青曼了,李青曼卻說,她產生了幻覺,還幻聽……
怔怔地望著自己日思夜想的人走進房間,消失在視野內,垂下頭,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著裝,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和臉,待摸到那亂得像草的頭髮,邋遢得有些扎手的鬍渣,挑了挑眉,夜無殤終於意識到問題的所在。
掃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如星光般璀璨的眸中流淌著濃郁的笑意,戀戀不捨的,夜無殤離開了院子,逕自往西院後面的溫泉池去了……
回到房間後,李青曼又重新躺回了軟榻,一個人靜靜地感受著滿室的沉靜。
外面,依舊很熱鬧。不多時,便傳來陣陣煙花爆破的聲音。
聽著那一波波的聲響,在腦海中勾勒著禮花綻放那一刻的美景,李青曼淡淡地笑了,隨即緩緩閉上了眸子,靜默養神。
過年了,如果夜無殤還在的話,這個時候,應該也在某個地方看煙花吧?過年,總是一年當中最為熱鬧喜慶的日子。
「嘎吱……」房門被開啟再被關上的聲音傳來,未曾睜開眸子,李青曼笑著說:「靈兒,不是說了不用管我麼?你去看煙花就好,不用來這陪著我。」
沒有聽到回答,房裡只有極其輕微的腳步聲,這樣的腳步聲,於李青曼而言太過陌生。秀眉微蹙,一絲警覺自心頭劃過,李青曼驀地睜開了眼,側首看過去。
所有的一切,彷彿在這一刻靜止了。
熟悉的身形,熟悉的面容,深深地衝擊著那顆飽受思念折磨的心。
淚,在一瞬間不自覺地從眼眶中滑落,濕了如玉的面龐,更灼痛了,另一顆同樣飽受思念煎熬的心。
「娘子。」低低的,柔柔的一聲呼喚,彷彿來自世外,闖進李青曼的耳膜,撼動著那顆剔透的玲瓏心。
心頭一震,萬千情緒湧過腦海,又好似大腦一瞬間變成了空白,李青曼就那麼直直地、呆呆地看著不遠處的人,忘記了要上前,忘記了,要確認那道身形到底是她的幻覺,還是她惦念的人真的回來了。
夜無殤看著李青曼,那一滴滴晶瑩滑落的淚,是他從未見過的美景。
心中的情緒翻湧著,他一步步小心翼翼地來到李青曼的身前,在離軟榻不到兩步的地方站定。
墨眸中流轉著溫柔如水的笑意,他輕聲道:「娘子,我回來了。」
我回來了,四個字,猶如魔音一般在李青曼的腦海中盤旋,震撼著她的心,更震撼著她的靈魂。
「呵!」李青曼笑了,清眸中的淚更加氾濫。
眨了眨眼,視線因為眸中的水跡而有些朦朧,看著近在眼前的人,她呢喃地問:「夜無殤,真的是你嗎?」
是真的回來了?還是,只是她看到的幻影?
接二連三地出現幻象,看來,她是真的很想他。
只是,他現在究竟在何處?何時才能回來?
眸光微閃,在軟榻邊沿緩緩地坐下來,夜無殤輕握住了那雙放在毯子外的手,試圖用自己掌心的溫度來證明他是真的回來了。
察覺到掌中的手輕微地顫了顫,夜無殤笑了,隨即,他帶著那雙手摸上了自己的臉,一隻在左,一隻在右。「娘子,你相信了嗎?」
夜無殤問得輕柔,每字每句,都柔到心坎裡去了。那雙眸中溫柔的光,如同他的聲音那般,溫暖地將軟榻上的人包圍其中。
溫熱的肌膚,溫潤的觸感,這一切,是那麼真實,真實到沒辦法再懷疑。
心頭一動,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思念,李青曼探起身撲進了夜無殤的懷裡,哽咽失聲。
此時,她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她等的人真的回來了,好好的,她不是在做夢。
眸中一直帶著溫潤的笑,輕柔地擁住撲進懷裡的人,夜無殤溫柔地說:「娘子,對不起,我回來晚了。」
在他消失蹤跡的幾個月,她一定害怕極了吧?
鳳眸一闔,將眼眶中的淚水擠出,因為哽咽而有些沙啞變質的聲音飄了出來。「夜無殤,你混蛋!」
知道她會擔心還回來得這麼晚,他簡直可惡至極。
臉上的笑容一滯,隨後,將懷裡的人擁緊了幾分,夜無殤無比溫和地說:「是,我混蛋。」
「你白癡!」
臉上的笑容未變,夜無殤很順口地接了過來。「是,我白癡。」
「你……」李青曼忽然發現,她沒什麼可說的了。
在被思念折磨的幾個月中,除了想夜無殤之外,其他的,她什麼也沒想,連見到夜無殤之後要好好罵罵他的話也不曾想過。
而最終的結果便是,她現在詞窮了。
沒有聽到接下來的話,夜無殤揚了揚眉,「娘子,怎麼不接著罵了?」
不知道他正等著她罵麼?只要罵了能開心些,她罵他什麼他都會高興地接受,絕不會有半句怨言。
在夜無殤的懷裡蹭了蹭,將臉上的淚跡蹭干,李青曼抬起頭來,開始認真地打量眼前久別重逢的人。
第一眼,夜無殤還是她心中的那個他,同樣的丰神俊朗,俊美無雙。
第二眼,她發覺夜無殤的下巴比以前尖了,還帶著一點點青色的鬍渣,一百分的完美形象立時減了五分。
第三眼,乃至後面的若干眼,她更進一步地發現,夜無殤的皮膚好似變差了一點點,剛才摸到的手感沒以前好了。
至於身體和身材,因為看不到,她暫時還不知道。
所以,總體下來,原本一百分的男人,在經過一番仔細打量之後,分數在八十到九十五之間浮動。
安靜了許久,就在夜無殤快忍不住出聲詢問時,李青曼斬釘切鐵地拋出兩個字:「瘦了。」
她不喜歡他太瘦。
「我瘦了?」夜無殤挑眉,下意識地疑問出聲。
下一刻,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臉,感覺下巴確實比以前咯手後,他點了點頭,「好像確實瘦了。」
頓了頓,他眉梢一揚,眸中暗光流淌。「娘子嫌棄我?」
方纔那眼神,那語氣,聽起來可不大尋常。
將還抓著夜無殤衣襟的手收了回來,李青曼淡淡地回道:「我沒有。」說完,便靠回了軟榻,用毯子將自己捂了個嚴嚴實實。
「分明就有。」夜無殤一邊說,一邊蹬掉腳上的鞋動作利索地翻身上了軟榻的裡側,並掀開毯子迅速地躺進去,雙手習慣性地攬上了李青曼的腰。
這一系列動作幾乎是在一秒之內完成,快到李青曼根本來不及反應,來不及阻止。
待攬上去,不到兩秒,夜無殤便發覺有些不對勁,感覺不對。
原本纖細的楊柳腰,他只要隨意一攬便能抱住,但此刻,他根本抱不全。
低頭細細一看,他才意識到,他正攬住的部位,正孕育著屬於他和李青曼的孩子,一個全新的小生命正在成長。
察覺到李青曼的僵硬,他笑著抽回了手,改為輕撫上隆起的腹部,一下又一下,滿心都是說不清、道不明的喜悅和感動。
壓在腰上的手移開,李青曼不自覺地鬆了口氣,整個身體隨即放鬆下來。感覺腹部沒什麼異樣後,她側首狠狠地剜了夜無殤一眼。「這麼大個人了,毛手毛腳的。」
若是那些體質弱一些的人,被他這麼一壓,孩子估計就危險了。
自知理虧,夜無殤訕訕一笑。「是是是,為夫知道錯了,還請娘子原諒。還有,也請娘子腹中的小寶貝原諒,是爹太粗心了,差點就壓到我們的小寶貝了。」
掃了掃旁邊的人,李青曼一臉嫌棄地說:「夜無殤,你怎麼這麼噁心?」
小寶貝?一個無比純潔的詞,打從他嘴裡出來她怎麼就覺著噁心?當真惡寒得緊。
夜無殤並不氣惱,只是隨口辯駁道:「娘子這話說的,為夫哪裡噁心了?像為夫這麼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的翩翩公子,這世上能有幾個?」
懶得繼續爭辯,李青曼找了個舒服的姿勢便靠在了夜無殤的懷裡,閉上雙眼享受夜無殤帶給她的安全與舒心,更在心裡進一步確認,眼前的一切真的不是幻覺,她也不是在做夢,她等的人,真的回來了。
唇角抑制不住地往上翹,夜無殤將懷中的人圈了起來。
下巴輕輕地擱在李青曼的頭頂,貪戀地輕嗅著她身上的馨香,他感覺自己空洞了許久的心終於重新變得充實。那感覺,就好像重新活了一回。
房間裡一時安靜了下來,唯有被稱作溫馨的氣息在靜靜流動。
兩個親密靠在一起的人,兩顆曾經千瘡百孔的心,慢慢地、悄無聲息地開始癒合。
過了一會兒,靠在夜無殤懷裡的腦袋動了動,雙眸未睜,李青曼輕聲問:「夜無殤,這段時間你在哪裡?又是誰救了你?為什麼到現在才回來?」
原本緊閉的眸子緩緩睜開,眸底暗光閃過,夜無殤微微瞇了瞇眸。
提起那段過往,總會牽扯出太多太多的不愉快和恨意,今夜是二人重逢的第一夜,他不想讓那段充滿恨與痛的回憶毀了今夜的美好。
於是,略一沉吟,夜無殤柔聲道:「娘子,今晚可是除夕,我們不討論這個問題好嗎?」
怔了怔,李青曼頷了頷首。「好,我們不討論。」
眨了眨眼,明眸靈動地轉動了幾下,李青曼倏然問:「那你告訴我,這段時間你可有遇上美人?」
微微一愣,夜無殤隨即笑了。
將懷中的人圈緊了幾分,卻又不至於勒到隆起的腹部,他打趣道:「這世上除了我家娘子還有其他的美人麼?」
緊接著,他反問道:「娘子,那你說說,這段時間你可有遇上俊男?」
「有啊,還遇上了好幾個呢。像無心啊,無影啊,還有你師兄。」
夜無殤挑眉,眸中閃過幽黯。「無心無影也算?不是我說話刻薄,就他兩長成那樣,頂多算長得不醜,哪裡說得上俊?至於師兄,勉勉強強算一個。」
「噗!」李青曼聞言嗤笑出聲。「就你這樣說話還不刻薄?都能趕上惡毒了。」
如果樓澈不是他的師兄兼義兄,她敢保證,他絕對會將樓澈也詆毀得什麼都不是。
夜無殤雲淡風輕地說:「娘子,我這可不是惡毒,而是實事求是。明明事實如此,你總不能讓我昧著良心說他兩長得帥吧?」
李青曼失笑出聲:「是是是,這世上就你長得最好看。」
「娘子知道就好。」說完,緊緊摟住懷中的人,不讓一點寒意威脅到她。
享受著此刻的溫馨與滿足,將臉埋進夜無殤的懷裡,李青曼輕輕地說:「真好,你回來了。」
細若蚊蚋的聲音飄進耳裡,心頭一震,眸中的光彩愈發溫柔,夜無殤附和道:「嗯,真好。」
從今往後,誰也不能將他和她分開,誰也不能!
……
夜幕退去,晨曦來臨。當曙光鋪滿大地,新的一天,新的一年開始了。
知道夜無殤昨晚已經回來,樓家堡的人都開心不已,只是,儘管他們心裡有很多疑問,有很多想要知道的事,卻沒有人前往西院打擾那對久別重逢的璧人,而是將空間留給了他們。
樓家堡,乃至整個樓蘭城都熱鬧極了,人們都忙著慶賀新年,吃湯圓,煮餃子,惟獨樓家堡內的西院很安靜。
當睜開眼,望著頭頂熟悉的床頂,李青曼有一瞬間的恍惚,有些分不清自己身在何方。
過了一會兒,待思緒回籠,她這才憶起自己已經回到了樓家堡,而且,在昨晚,夜無殤也回來了。
側頭望過去,一張無比熟悉的容顏躍入眼簾,這一刻,每日清晨醒過來後都會感到空洞的心很是充實。
靜靜地凝望著眼前的睡顏,李青曼看著看著便入迷了。
這是她頭一次打量夜無殤的睡顏,熟睡的他,身上少了幾分邪氣與張狂,多了幾分恬淡與寧靜。
李青曼從未想過,有朝一日,她竟然能在夜無殤身上看到那種超凡脫俗的氣質。
她想,也許是夜無殤變了,又或者,一直以來,夜無殤都是如此,但她卻只看到了他的表象,忘記了發掘他本質的東西。
論長相,夜無殤無疑俊美到完美,是她至今為止見過的最好看的男人。只是,因為他平日的表現,讓那份美染上了幾分邪氣,幾分邪魅的因素,所以,她才會覺得他是從骨子裡到外表的邪。
殊不知,拋開所有,他其實就是個平凡人,一如他睡著時這般。
情不自禁的,伸手撫上俊美的面龐,輕輕地在上面遊走。從額頭,眉眼,再到下巴,輕輕滑過,帶著眷戀,帶著疼惜,帶著無言的愛。
察覺到臉上的騷擾,夜無殤微微蹙了蹙眉。伸手將那只作祟的手從臉上拉下來,緊緊地握在掌中,雙眸,卻還是緊閉著,沒有睜開的趨勢。
看著自己被握住的手,又看了看眼前的睡顏,李青曼輕輕地喚了聲:「夜無殤?」
等了一會兒,沒有等到任何回應,李青曼失笑,隨即,心中滿滿的都是心疼。「傻瓜,大傻瓜。」
這一路上都是連夜趕路趕回來的吧?就算知道她在等他,他也不用這麼急的,竟然讓自己累成這般模樣。
在心底無聲地歎息了一聲,又陪著夜無殤躺了一會兒,李青曼這才悄然起身,洗漱用膳去了。
這一覺,夜無殤睡了很久,直到下午時分才醒轉過來。星眸睜開的第一刻,看著空空如也的旁邊,眸色倏然一暗。
「娘子?」一聲驚呼過後,整個人利索地翻身下床。待觸及軟榻上的那抹身影,急切的動作這才放緩下來。
聽到動靜,李青曼抬眸望了過去,鳳眸中流淌著濃濃的溫情。「不用擔心,我在這裡的。你先洗漱,等洗漱完便用膳。先說好,你得盡快把身體養好,最好十天內能長十斤肉出來,我不喜歡你太瘦。」
說完,便低下頭繼續看手中的書,神情很是輕鬆怡然。
十天內長十斤?夜無殤聞言嘴角狠狠地抽了抽,不過,心裡感覺暖暖的。
動作迅速地穿好衣裳,他快步來到軟榻邊,彎腰在李青曼的額際輕輕落下一吻。「娘子,早。」
早?挑了挑眉,李青曼很想說不早了,但想了想,還是忍住沒有說。只是,一想到夜無殤有些怪異的舉動,心裡覺得有些彆扭。
從何時起,這傢伙有早上起來親她的習慣了?是一時興起,還是打算以後都這樣做?她,好像有些希望他以後都這樣,那感覺,好像現代的夫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