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玄囂是個很怪異的皇帝。
他幾乎從來不在榮宸殿過夜,每晚都會翻不同妃子的牌子,然而到了妃子那邊之後,他又不行周公之禮,只叫人搬了一大堆折子去批閱,批完折子天也快亮了,於是洗漱整裝了去上朝,早朝完畢,他會在御書房的軟榻上睡上兩個時辰。
一日很晚才散了朝,百里玄囂離開正殿之後,方才露出了疲憊的神態,用力按壓著額頭,步履散亂地走到了御書房。胡公公已在軟榻上鋪好了蠶絲褥子,百里玄囂走到榻前,龍袍都不曾褪去,就揮手讓眾人退下,只留下負責安全的水紅顏守在他的睡榻邊。
半個多月以來,百里玄囂日日如此。剛開始的幾天,水紅顏還認認真真守在榻邊,後來她發現每過半個時辰左右,百里玄囂都會習慣性地甦醒一次,睜開迷濛的眼睛看看四周,待確定平安無事,才會重新閉上眼睛,再睡上半個時辰,所以在百里玄囂睡覺的時候,她會搬一張椅子坐在他一睜眼就能看到的地方看書。
半個時辰,百里玄囂準時睜開眼睛,水紅顏也反射性地將目光從書頁上移開,看著他又困又不放心的樣子,她忍不住說道:「皇上,我在這裡守著,你安心睡就是了。」
那日,百里玄囂一直睡到夕陽西下,晚霞染紅了半邊天,太陽的餘暉透過半開的窗戶斜照進來,為水紅顏的側臉勾勒出一道逆光的金邊。
「醒了?」雖然在認真看書,水紅顏卻不敢掉以輕心,察覺到空氣的流動有一絲絲變化,立刻抬起頭來。
百里玄囂半瞇著眼睛,迷糊了好半天,才疑惑地問道:「什麼時辰了?」
「酉時剛過。」
「酉時……酉時?!」百里玄囂倏地睜大眼睛,一臉驚詫。
「是酉時。」水紅顏可沒興趣和他開玩笑。
他猛地一下坐了起來,接著又開始發呆,當水紅顏準備重新將注意力轉移到手中的書籍上的時候,他忽然開口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醒了?」
她有點鬱悶,不知道是他智力有問題,還是她傻了。
「……睜開眼睛,不就是醒了?」
「朕沒這麼白癡,問這種問題。」他嗤之以鼻道,「朕剛醒就被你發現了,難道你不是在看書,你在看朕?」
水紅顏失笑:「我看你做什麼。」
雖然他長得確實很帥,但她還不至於花癡到看著他發呆的地步吧!
「顏如玉,你不要太過分!」自尊心受到打擊,他暴君的形象又開始展現:「朕一而再再而三地容忍你,你還不知足,竟敢這樣對朕說話?!」
「當初是皇上親口答應的,我可以不用敬辭,不用行跪禮,怎麼現在反悔了?」
想讓她以『末將、屬下、奴婢』之類的詞彙自稱,她是萬萬做不到的,即使隱瞞了身份,她骨子裡仍有著公主的驕傲。
「你——立刻給朕滾出去!」火山開始噴發了。
水紅顏淡淡掃了他一眼,離開椅子站了起來,正拿著書要走出去,身後又傳來一聲暴喝:「站住!朕問你的話你還沒回答。」
她停住腳步,懶懶回答:「如果連這一點都察覺不出來,豈不是對不起皇上付的金子。」
「你什麼態度!」他惱怒於這個不知天高地厚女人的無禮,她竟然、竟然頭也不回地回答他提出的問題!
「皇上的態度就好了?」她忽然回眸,輕輕笑了一笑。
一剎那,百里玄囂似乎又看到了記憶裡一個模糊的影子,當年,那個小姑娘在面對他的窮凶極惡時,也是如此淡然地微微一笑,只是……她不可能是眼前的這個顏如玉,那時的她年紀雖小,卻已經是一副傾國傾城的美人胚,尤其那對舉世無雙的絕美眼睛,笑得時候像是能漾出水來,即便是生氣,也閃耀著安靜而堅定的光輝……
「丫頭……」
當這個詞被百里玄囂不自覺地說出口之後,水紅顏的笑容不由得僵硬了一下,而百里玄囂則像是忽然從夢中驚醒般,神情很快恢復正常。
不可能,她不可能是當年他認識的那個『丫頭』,她長得太平凡、太普通,雖然她的眼睛,竟然和那丫頭一樣美麗!
「你退下吧。」他冷淡地揮了揮手。水紅顏知道,她一天的工作已經結束,默默退了下去。
從御書房出來的時候,她看到幾個大臣在不遠處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想來這些人也是可憐,就為了向暴君匯報點事情,從中午一直等到了晚上。靠近內宮的那一側,有幾個不同宮中的宮女攔住了一個小太監問東問西,小太監招架不住,四處東張西望尋找援兵。
「顏姑娘,皇上他……」大臣們看到她出來,立刻停止了聊天,緊張兮兮地問道。
誰都知道皇上從宮外帶回了一個女子,雖然不曾正式授印封官,但在某些方面的待遇甚至超過了丞相。當然,大家在看到她平淡無奇甚至有點土氣的相貌之後都暗暗表示不可理解他們皇上的做法,不過表面上,誰也不敢去得罪這位皇上面前的『紅人』。
「皇上無礙,就是火氣有點大,大人們注意了。」水紅顏不冷不熱地提醒了一句。
大臣們苦笑著答謝了,待他們再從御書房出來時,一個個像鬥敗了的公雞般垂頭喪氣。皇上的火氣哪裡是有點大,簡直是火海燎原,不得不佩服那個不起眼的顏姑娘,居然能像個沒事人似得全身而退。
此是後話,水紅顏從御書房出來之後,逕直往內宮榮宸殿的方向走,經過宮門的時候,被小太監叫住了。
「顏姑娘!」
小太監被六七個宮女圍困在中間,見到水紅顏就像抓到了救命稻草。
水紅顏無奈,停住腳步道:「小樂子,你怎麼跑到這裡偷懶,胡公公正四處找你。」
小太監一聽,立刻掙脫了人群,臨走時不忘向水紅顏投以感激的一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