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唐天子李世民平定北番 ,一路旌旗招展,凱歌陣陣, 班師駕返長安。
次日天子升殿,諸卿朝拜已畢,徐茂功俯伏啟奏道 :「臣啟陛下,臣昨夜三更時候望觀星象,只見正東上一派紅光衝起,少停又是一道黑光,足有四五千里路遠。臣想起來才得北番平靜,只怕正東外國又有事發了。」
李世民說:「先生見此異事,寡人也得一夢兆,想來越發不祥了。」
茂公說:「陛下得一夢兆,不知怎樣的緣由,講與臣聽,待臣詳解。」
天子叫聲:「先生,寡人所夢甚奇。朕騎在馬上獨自出營遊玩,並無一人保駕,只見外邊世界甚好,單不見自己營帳。不想後邊來了一人,紅盔鐵甲,青面獠牙,雉尾雙挑,手中執赤銅刀,催開一騎綠馬,飛身趕來,要殺寡人。朕心甚慌,叫救不應,只得加鞭逃命。哪曉山路崎嶇,不好行走,追到一派大海,只見波浪滔天,沒有旱路走處。朕心慌張,縱下海灘,四蹄陷住泥沙,口叫:「誰來救朕,誰來救朕,誰來救救李世民』。
突然後面又來了一人,頭上粉白將中,身上白綾戰襖,坐下白馬,手提方天戟,叫道:「陛下,不必驚慌,我來救駕了!』追得過來,與這青面漢鬥不上四五合,卻被穿白的一戟刺死,扯了寡人起來。
朕心歡悅,就問:『小王兄英雄,未知姓甚名誰?救得寡人,隨朕回營,加封厚爵。』他就說:『臣家內有事,不敢就來隨駕,改日還要保駕南征北討。臣去也!』
朕連忙扯住說:「快留個姓名,家住何處,好改日差使臣來召到京師封官受爵。』他說:『名姓不便留,有四句詩在此,就知小臣名姓。』朕便問他什麼詩句。他說道:『家住遙遙一點紅,飄飄四下影無蹤。三歲孩童千兩價,征東跨海保真龍。』說完,只見海內透起一個青龍頭來,張開龍口,這個穿白的連人帶馬望龍嘴內跳了下去,就不見了。寡人大稱奇異,哈哈笑醒,卻是一夢。未知凶吉如何,先生詳一詳看。」
茂公說:「原來如此。據臣看來,這一道紅光乃是殺氣,必有一番血戰之災,只怕不出一年半載,這青面獠牙就要在正東上作亂,這個人一作亂了,當不得了!想我們這班老幼大將,擒他不住,不比去掃北,就是三年平靜了。東邊乃是大海,海外國度多有吹毛畫虎之人,撒豆成兵之將,故而有這殺氣沖空,此乃報信於我。卻幸有這應夢賢人。若得夢內穿白小將,尋來就擒得他青面獠牙,平得他作亂了。」
李世民說:「先生!夢內人那裡知道有這個人沒有。這個人有影無形,何處尋他?」
茂公說:「陛下有夢,必有應驗。臣詳這四句詩,名姓鄉坊都是有的。」
李世民說:「如此先生詳一詳,看他姓甚名誰,住居那裡?」茂公說:「陛下,他說:「家住遙遙一點紅』,那太陽沉西只算一點紅了,必家住在山西。他縱下龍口去的,乃是龍門縣了。山西絳州府有一個龍門縣,若去尋他,必走在山西絳州府龍門縣住。『飄飄四下影無蹤』,乃寒天降雪,四下裡飄飄落下沒有蹤跡的,其人姓薛。『三歲孩童千兩價』,那三歲一個孩子值了千兩價錢,豈不是個人貴了?仁貴二字是他名字了。其人必叫薛仁貴,保陛下跨海征東。東首多是個海,若去征東,必要過海的。所以這應夢賢臣說,保了陛下跨海去平復東遼。必要得這薛仁貴徵得東來。」
李世民叫聲:「先生,不知這絳州龍門縣在那一方地面?」
徐茂公說:「萬歲又來了。這有何難?薛仁貴畢竟是英雄將才之人,萬歲只要命一人能人到山西絳州龍門縣招兵買馬,要收夠將士十萬;他們必來投軍。若有薛仁貴三字,送到來京,加封他官爵。」
朝李世民說:「先生之言有理!眾位王兄御侄們,那個領朕旨意到絳州龍門縣招兵?」
只見班內閃出一人,頭戴圓翅烏紗,身穿血染大紅吉服,腰圍金帶,黑煨煨一張糙臉,短頸縮腮,狗眼深鼻,兩耳招風,幾根狗嘴須,執笏當胸,俯伏塵埃說:「陛下在上,臣三十六路都總管、七十二路大先鋒張士貴,願領我王旨意,到龍門縣去招兵。」
李世民說:「愛卿此去,倘有薛仁貴,速寫本章送到京來,其功非小。」
張士貴叫聲:「陛下在上,這薛仁貴三字看來有影無蹤,不可深信。應夢賢臣不要到是臣的小婿何宗憲。」
李世民說:「何以見得?」
張士貴道:「萬歲在上,這應夢賢臣與小婿一般,他也最喜穿白,慣用方天戟,力大無窮,十八般武藝件件皆能。是他若去征東,也平伏得來。」
李世民說:「如此,愛卿的門婿何在?」
張士貴道:「陛下,臣之小婿現在前營。」
李世民說:「傳朕旨意,宣進來。」
張士貴一聲答應:「領旨。」
同內侍即刻傳旨。
何宗憲進入御營,俯伏塵埃說:「陛下龍駕在上,小臣何宗憲朝見,願我王萬歲萬萬歲。」原來何宗憲面龐卻與薛仁貴一樣相似,所以李世民把宗憲一看,宛若應夢賢臣一般,對著茂公看看。
徐茂公叫聲:「陛下,非也。他是何宗憲,萬歲夢見這穿白的是薛仁貴,到絳州龍門縣,自然還陛下一個穿白薛仁貴。」
李世民說:「張愛卿,那應夢賢臣非像你的門婿,你且往龍門縣去招兵。」
張士貴不敢再說,口稱:「領旨。」同著何宗憲退出來,到自己帳內,分付公子帶領家將們扯起營盤,一路正走山西。
列位呵,這張士貴你道何等人?就是當年雞冠劉武周守介休的便是他了。與尉遲恭困在城內,日費千金,一同投唐。其人刁惡多端,奸猾不過。
他有四個兒子,兩個女兒。大兒名喚張志龍,次兒志虎,三兒志彪,四兒志豹,多是能征慣戰,單是心內不忠,奸計多端。長女配與何宗憲,也有一身武藝;次女送與李道宗為妃。
卻說張家父子同何宗憲六人上馬,離了天子營盤,大公子張志龍在馬上叫聲:「父親,李世民得此夢內賢臣,與我妹丈一般,不去山西招兵,無有薛仁貴,此段救駕功勞是我妹丈的;若招兵果有此人,我等功勞休矣。」士貴道:「我兒,為父的領旨前去招兵,你道我為什麼意思?皆因夢中之人與你妹丈相同,欲要圖此功勞,所以領旨前去。沒有姓薛的更好,若有這薛仁貴,只消將他埋滅死了,報不來京,只說沒有此人。一定愛穿白袍者,必是你妹夫,皇上見沒有薛仁貴,自然加張門厚爵,豈不為美?」
那番四子一婿連稱:「父親言之有理。」六人一路言談,正走山西絳州龍門縣,前去招兵,我且慢表。
單講李世民降下旨意,卷帳行兵,到得陝西,有大殿下李治,聞報父王班師,帶了丞相魏征眾文武出光泰門,前來迎接。說:「父王,兒臣在此迎接。」
「老臣魏征迎接我王。」李世民叫:「王兒平身,降朕旨意,把人馬停扎教場內。」殿下領旨,一聲傳令,只聽三聲號炮,兵馬齊齊扎定。天子同了諸將進城,眾文武送萬歲登了龍位,一個個朝參過了,當殿卸甲,換了蟒服。差元帥往教場祭過旗纛,犒賞了大小三軍,分開隊伍,各自回家。夫妻完聚,骨肉團圓。李世民降旨,金鑾殿上大擺功臣筵宴,飲完御宴,駕退回宮,群臣散班,各回衙署,自有許多家常閒話。如今刀槍歸庫,馬放南山,安然無事。
過了七八天,這一日魯國公程咬金朝罷回來,正坐私衙,忽報史府差人要見。
咬金說:「喚他進來。」
史府家將喚進裡邊說:「千歲爺在上,小人史仁叩頭。」
咬金說:「起來,你到這裡有何事幹?」
那史仁說:「千歲爺,我家老爺備酒在書房,特請千歲去赴席。」咬金道:「如此你先去,說我就來。」
史府家將起身便走。程咬金隨後出了自己府門上馬,帶了家將慢慢的行來。到了史府,衙門報進三堂。史大奈聞知,忙來迎接。說:「千歲哥哥,請到裡邊去。」咬金說:「為兄並無好處到你,怎麼又要兄弟費心?」史大奈說:「哥哥又來了,小弟與兄勞苦多時,不曾飲酒談心。蒙天有幸,恭喜班師,所以小弟特備水酒一杯與兄談心。」咬金說:「只是又要難為你。」
二人挽手進入三堂,見過札,同到書房。飲過香茗,靠和合窗前擺酒一桌,二人坐下,傳杯弄盞,飲過數杯,說:「千歲哥哥,前日駕困木陽城,秦元帥大敗,自思沒有回朝之日,虧得哥哥你年紀雖老,英雄膽氣未衰,故領救兵,奉旨殺出番營,幸有謝兄弟相度,恭喜班師。」咬金說:「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為兄最膽大的。」這裡閒談飲酒,忽聽和合窗外一聲喊叫:「呔!程老頭兒,你敢在寡人駕前吃御宴嗎?」嚇得程咬金魂不附體,抬頭一看,只見對過有座樓,樓窗靠著一人,甚是可怕,乃是一張鍋底黑色臉,這個面孔左半身推了出來,右半身凹了進去,連嘴多是歪的。凹面闊額,兩道掃帚濃眉,一雙銅鈴豹眼,頭髮披散滿面,穿了一件大紅衫,一隻左臂膊露出在外,靠了窗盤,提了一扇樓窗,要打下來。那程咬金慌忙立起身來,說:「兄弟,這是什麼人,如此無禮,樓窗豈是打得下來的?」史大奈說:「哥哥不必驚慌,這是瘋顛的。」對窗上說:「你不要胡亂!程老伯父在此飲酒,你敢打下來,還不退進去!」那番這個八不就的人就往裡面去了。程咬金說:「兄弟,到底這是什麼人。」大奈說:「唉!哥哥不要說起,只因家內不祥,是這樣的了。」咬金說:「兄弟,你方才叫他稱我老伯父,可是令郎?」大奈說:「不是,小弟沒福,是小女。」程咬金說:「又來取笑了。世間不齊整醜陋堂客也多,不曾見這樣個人,地獄底頭的惡鬼一般,怎說是你令愛起來。」大奈說:「不哄你,當真是我的小女,所以說人家不祥,生出這樣一個妖怪來了。更兼犯了瘋顛之症,住在這座樓上,吵也被他吵死了。」咬金說:「應該把他嫁了出門。」大奈說:「哥哥又來取笑了,人家才貌的裙釵、絕色的佳人,尚有不中男家之意,我家這樣一個妖魔鬼怪,那有人家要他。小弟只求他早死就是,白送出門也不想的。」咬金叫聲:「兄弟不必耽憂,為兄與你令愛作伐,攀一門親罷。」大奈說:「又來了,小戶人家怕沒有門當戶對,要這樣一個怪物?」咬金說:「為兄說的不是小戶人家,乃是大富大貴人家的蔭襲公子。」大奈笑道:「若說大富大貴蔭襲爵主,一發不少個千金小姐、美貌裙釵了。」咬金說:「兄弟,你不要管,在為兄身上還你一個有職分的女婿。」大奈說:「當真的麼?」咬金道:「自然,為兄的告別了,明日到來回音。」大奈說:「既如此,哥哥慢去。」史老爺送出。魯國公那馬來到午門,下馬走到偏殿,俯伏說:「陛下在上,臣有事冒奏天顏,罪該萬死。」李世民說:「王兄所奏何事。」咬金說:「萬歲在上,臣前在羅府中,我弟婦夫人十分悲淚,對臣講說:「先夫在日,也曾立過功勞與國家出力,只因:一旦為國捐軀死,惟有羅通一脈傳。』」
不知程咬金怎生作伐,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