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都退出屋外後，房中只剩下寧倩和許青妤二人，許青妤把寧倩扶起，讓她靠著枕頭，許青妤坐回矮凳上，兩人誰都不說話，屋裡沉寂一片，詭譎而沉重。或許是不知道開口說什麼，又或許是不知道從哪裡開口，只是這樣僵局著。
寧倩輕輕歎了口氣，露出一個釋然而溫柔的笑，「你想知道什麼？問吧！」許青妤怔了怔，她不知道該怎麼去問，她看著寧倩，彷彿看到她的笑有多麼苦澀，以前竟然從來沒有發覺過。
「今日是十一吧！」寧倩忽然問道。
「是！七月十一。」
「日子過得真快，再過半個月，我入宮就整整七年了，可是我覺得，好漫長，好漫長。」寧倩的視線從許青妤身上轉移，望著明窗發愣，似乎在自言自語，又似乎在給許青妤講述什麼，「晉德六年的七月二十六日，是我永遠都忘不了的日子，如花似玉的年齡，懵懂的天真，看到這個皇宮的華麗和美好，卻看不到裡面最深的黑暗，在這裡看清楚看明白了人心的黑暗和惡毒，每個黑夜耳邊都響起無辜的怨靈在哭泣和怨咒，直到人都變得麻木。」
輕柔的嗓音在屋裡迴盪，似乎傳得很遠很遠，許青妤彷彿沉迷其中，無法自拔，寧倩的聲調很平和，吐字清晰很緩慢，可在許青妤耳中卻是接連不斷的刺激，那種說不出的鳴和，就像自己親身經歷的一樣，那種絕望和掙扎，連呼吸都感覺特別沉重。
「自古多情難消是皇恩，後宮佳麗無數，雨露均沾談何容易，寵是如此，不寵亦是如此，都逃不過一個爭字，若是能早點看明白，我的孩子，又怎麼會死於非命，連睜開眼看看這個人世的機會都沒有。」說到這裡，寧倩嘴邊笑意的苦澀，幾乎要淹沒許青妤，整整五個月，要費多大的心力才能保住的，最後，還是無力挽回，許青妤也許還不能體會得到那樣的痛苦，卻也能感受到她的絕望，這一刻，許青妤似乎明白了為何寧倩從她認識以來都是那般淡冷疏離，不是她的本性，而是絕望吞噬了她的一切。
「孩子，是怎麼死的？」許青妤艱難地開口，她知道這時候提問出這樣的問題是一種折磨，可是她想知道。寧倩聽了臉上的表情沒有太大的喜怒變化，只是喃喃自語，「怎麼死的？我也想知道，她們為何能狠得下心？孩子有什麼罪？要替大人受過？」
「姐姐！」許青妤打斷寧倩癡呆般的囈語，不讓她陷入癲狂。寧倩朝許青妤露出一笑，眸光是那麼清漓，「她們以為一切都是那麼完美，可是她們不知道，人在做，天在看，再多的掩飾也逃避不了她們的罪孽，她們的嘴臉，我都看膩了，每個人都彷彿是帶著面具在活著，像行屍走肉一般，妤兒，你說累不？」
許青妤看不出寧倩的恨，卻真真實實感受到，刻骨銘心的恨，就彷彿是支撐她活下去的勇氣，許青妤問道，「她們，是誰？」
寧倩失聲嗤笑了，「呵，是誰？你說呢？」
「是趙妃？是容貴妃？亦或者是，皇后？」許青妤從寧倩的所作上猜測，她希望自己的猜測是錯的，可是，這個猜測卻是最靠近事實的。
「妤兒，你很聰明，也看得很清楚。」寧倩盯著許青妤，忽然斂起臉上的笑容，很嚴肅，很認真，「若是我告訴你，我也不知道具體是誰，你相信嗎？」
「我相信。」許青妤回道，她深深呼吸口氣，「若是你知道是誰，你今日做的，就不僅僅如此，你會用生命，去換取她們的命，是嗎？」
「是，我若是知道，我一定會拼了命，殺了她們。」這句話，是許青妤今日，不，是許青妤從認識寧倩後，第一次從她口中聽到的最怨毒的話，濃濃的殺意和怨恨，幾乎是貫穿著一切。
許青妤看著她，只是感覺到莫名的寒意，她搖搖頭道，「姐姐，你太傻了，這樣不值得。」
「不！」寧倩癲狂般反駁許青妤的話，她雙眼含恨，清漓不再，「值得，妤兒，你不明白，若是你他日為人母，你就會明白，孩子，是你的全部，當你感覺到他從你身上慢慢流失的那一刻，你會連呼吸都不敢繼續，那彷彿是天都要崩塌了，什麼都沒了，什麼都沒了。」寧倩抱著頭，彷彿是回想到讓她萬般恐懼的噩夢，糾纏不放，她縮著身子，連許青妤的安撫都毫無用處。
忽然，寧倩抓住許青妤的手，指著空蕩蕩的房間道，「妤兒，你看到了嗎？房間裡有那麼多人，她們是來帶我走的，我該走了，活著好累，好累。」許青妤看著空無一人的房間，感覺心底的寒意不停地湧上腦，渾身的血液也在蔓延著那種冰冷，刺骨而陰冷，她極力壓住寧倩發狂般舞動的手，安撫道，「姐姐，姐姐你冷靜點，你冷靜點，沒有人，一個人都沒有。」
「不，有，有的。」寧倩像個孩子一樣抱著許青妤，極其委屈，口中囈語著，「孩子，我的孩子，我終於可以再見到我的孩子了。」
許青妤感覺鼻頭一陣酸楚，眼眶漸漸泛紅，她感覺到寧倩的生命在慢慢消逝，許青妤從心底感到恐懼，寧倩的堅強，是她一直都看在眼裡的，怎麼樣的打擊會讓一個人變得如此脆弱，她自問自己都做不到，她還能做什麼，她還能為她做什麼？只是緊緊抱著寧倩，彷彿也在溫暖自己越來越冷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