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離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她夢到山河破碎,她和太子哥哥在夜色的掩蔽下逃亡,承天門前,她淪為了仇人的俘虜,失去童貞,遭他百般蹂躪,最後,連腹中的胎兒也慘遭殺害。
明明是在夢中,心底的絞痛卻那麼真實。
她感到有什麼東西堵在胸口,壓在心上,似有千斤重。
忽然,她猛的張口,哇的一聲,噴出一大口血來。
「九兒!」蕭太后幾乎嚇得魂飛魄散。
旁邊為她扎針的老太醫緩緩收了針,笑道:「公主心口一股淤血,吐出來就沒事了。」
蕭太后忙去看青離,只見她睫毛顫了顫,緩緩睜開了眼睛。
「九兒,你可算是醒了,嚇死母后了……」蕭太后激動得流下淚來。
青離一雙眼睛盯著帳頂,眼神空洞,彷彿是個沒有靈魂的布偶。忽然,她眼睛一眨,腮邊落下兩行淚來。
蕭太后見她如此,就知道她已記起那段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痛極。
青離就這樣不言不語地躺著,任誰和她說話都不理睬,眼睛盯著帳頂,靜靜地流淚。
蕭太后哭得肝腸寸斷。
忽然,青離的眼珠轉了轉,看向床邊的蕭太后,從床上緩緩坐起,伸出手擦去蕭太后臉上的淚,聲音嘶啞道:「母后,不哭。」
蕭太后見她終於肯開口說話了,心中激動,握住了她的手。
青離蒼白地笑了笑,眼角又滑下一滴淚來,輕聲道:「母后,九兒想去靜心庵修行。」
蕭太后怔住了。
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顫抖地問:「你……要出家?」
青離點了點頭。
蕭太后頓時悲傷的痛哭道:「九兒,就算有什麼事想不開,你也不能出家啊!你這麼做,究竟把含辛茹苦撫養你長大的母后置於何地?」
青離只是靜靜地流淚。
若不是怕母后傷心,她根本不願再活下去。
母女兩抱成一團,哭得天昏地暗。
最後,蕭太后見青離心意已決,只得退讓一步,道:「九兒,你若要修行,母后也不攔著你。但要母后看著你去靜心庵,從此骨肉分離,母后是怎麼都不會答應的!不如這樣,壽康宮也有佛堂,以後,你就在佛堂裡帶髮修行,好不好?」
蕭太后小心翼翼地看著她,眼中帶著卑微的祈盼。
青離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微微的痛。
她流著淚,輕輕點了點頭,道:「好。」
從此,青離就開始在佛堂裡帶髮修行,每日青燈伴古佛。
明月郡主去看過她兩回,哭著向她道歉,青離都只是微微地笑,道:「這不關郡主的事,郡主無需自責,請回吧。」
明月郡主每次去看她,回宮後都要哭上一夜。
她知道自己做錯了,太衝動,說了不該說的話。只是,她不明白,為何一場大病後,本來神采飛揚的女子會忽然變成一尊沒有感情的雕塑。
青離就在這香火繚繞的佛堂中,每日聽著木魚的敲擊聲,念誦佛經。
她在為她那個無辜死去的孩子超渡,希望他下輩子能投個好人家,一生順遂,平安喜樂,不知流年。
時光一片寂靜。
一封遠從東夏送來的國書,卻在朝堂上引起了軒然大波。
東夏皇帝夏侯澤,聽聞西晉靜安公主溫賢端惠,才貌無雙,仰慕已久,特修國書一封,求娶靜安公主。
朝堂上的人分成了兩派。
以蔡相為首的一派,認為應當送靜安公主去和親。畢竟,送一位公主過去,就能免去一場戰爭,何樂而不為呢?
以諸葛玄為首的一派,認為這簡直就是個笑話,東夏一邊堂而皇之地領兵大舉侵犯,一邊卻修一封國書來求娶靜安公主,居心叵測!何況,堂堂西晉,豈能靠犧牲一個女子來維持安寧?
正當兩派人爭論不休,吵得臉紅脖子粗時,壽康宮一位女官帶來了蕭太后的懿旨。
「皇太后懿旨,同意靜安公主和親東夏。」
頓時,兩派人物沒啥好吵了,人家公主的親娘都同意她和親了,他們還吵個什麼勁兒?
慕容麟聽到消息,連夜就趕去了壽康宮。
「母后,你怎麼能讓九兒去東夏和親?我不同意!」慕容麟一進門就吵吵嚷嚷,「東夏和我西晉敵對多年,你讓九兒去和親,不是把她往火坑裡推嗎?」
蕭太后瞪了他一眼,沒有說話,轉身往佛堂走去。
慕容麟見狀,趕忙跟了上去。
佛堂裡青煙裊裊,一股濃濃的香灰味兒,青離脫簪代發,穿著一件素色衣衫,跪坐在蒲團上,敲著木魚誦經。
慕容麟心中一酸,他最疼愛的妹妹,曾經那樣活潑飛揚的女孩兒,如今竟過著青燈伴古佛的生活。
蕭太后道:「九兒,東夏修國書一封,指明要你去和親,母后已經答應了。」
「我不同意!」慕容麟急得跳腳。
青離手中敲著的木魚也停了下來。
蕭太后繼續道:「發生這種不堪的事,母后知道你受了很大的傷害,尤其是沒了孩子……」
青離猛的一震,單薄的身體微微顫抖,原本平靜的眸子泛起霧氣,流下悲傷的淚水。
蕭太后也傷心地落下淚來,哽咽道:「作為一個母親,母后並不奢望什麼,只要兒女們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就好。你身上發生這樣的慘劇,母后的心裡的痛,並不比你少。但是,要母后看著你這樣孤苦一生,母后實在是不忍心。」
「是啊公主,因為你的事,太后日夜憂愁,眼睛都哭壞了,白頭髮也忽然多了不少。」蕭太后身邊的女官幫著勸道。
青離抬頭看了眼蕭太后,果然見她兩鬢又多了幾縷銀絲。
蕭太后一直保養得宜,四十多歲的年紀,模樣卻跟二十八九歲似的。可如今,她忽然老了很多,兩鬢斑白,看上去倒像是五十多歲的婦人。
青離忽然一陣心酸。
「母后,都是女兒不孝……」
「你心裡還有我這個母后就好!」蕭太后握住青離的手道,「母后都替你想好了。這上京城,你是呆不下去了,不如借此和親的機會遠走高飛。去東夏和親時,會經過鄭州,鄭州的永平侯夫人是母后昔日閨閣的姐妹,你帶著母后的手信去投靠她,她會替母后照顧你。你可以忘了這裡的一切,重新生活。」
青離沒有說話。
蕭太后見青離不答應,又急得落下淚來,「你這孩子,真要讓母后操碎心嗎?」
青離的心酸酸的疼。
自己死去的那個孩子,只在自己腹中生活了不到兩個月,失去了孩子,就鑽心的疼。
而母后呢?她不僅十月懷胎辛苦將自己生下來,還含辛茹苦地將自己撫養成人,付盡了今生的柔情,為自己操碎了心。
每日看著自己這半死不活的模樣,她該有多心疼?
「母后,對不起!」青離哭著撲到蕭太后懷裡,「九兒都聽母后的!」
五月初,正是棣棠花開的時節,青離披上紅色的嫁衣,在宮門前和蕭太后作別。
「母后,此去一別,女兒恐再不能承歡膝下,還望母后多多保重身體!」青離跪在地上,端端正正地磕了三個頭。
蕭太后想到經此一別,再無相見之日,頓時心痛如絞,失聲痛哭。
慕容麟站在蕭太后身後,也微微紅了雙眼。
「公主,時辰到了,該上花轎了!」禮官提醒道。
青離低下頭,任蕭太后為自己蓋上了喜帕,由翠微扶著上了馬車。
轉身的瞬間,忽而一陣春風拂過,掀起了她的喜帕。青離眼角瞥到一道鵝黃的身影躲在迂迴的長廊後,遠遠看著她。
「明月郡主。」青離喚道。
那道鵝黃的身影這才挪了出來,正是明月郡主,她抹著淚走到青離面前,雙眼紅紅的像兔子,道:「我來和你告個別,去了東夏,你要好好的!」
青離笑了笑。
其實,她很喜歡這位郡主,雖然嬌蠻任性,卻貴在其心赤誠,心胸坦蕩。
「你也要好好的。」青離說道。
和眾人再次告別後,青離便上了馬車。
禮官高呼一聲,和親使隊便開始緩緩前行。蕭太后哭著追在隊伍後,一直跟到宮門口,才被宮女們攔住了。
青離坐在馬車內,一直掀開車簾往外看,一直看到宮門口,蕭太后癱坐在地上失聲痛哭,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的酸楚,淚水紛紛墜落。
諸葛玄站在城樓上,看著和親使隊漸漸遠去,內心頗為感慨。
靜安公主,這位曾經的天之驕女,在短短數月內,歷盡滄桑,受盡磨難,也只能說風雲變幻,世事無常。
去吧,離開這是非之地,去開啟新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