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一樓主樓的入口通道盡頭,分為九條路徑,其中最中間的也就是第五條路是通往解憂閣的,而第四條則通往天下第一樓數年來收集而來的所有重大情報收藏地,經緯庫。
陰暗闊房,寂靜無聲。
看著眼前這高懸「經緯庫」三字的偌大屋宇,無憂雙眸黯然,但頓住腳步一會兒,他還是邁出了有些沉重的腳步。
輕推開大門,只見屋中整齊擺放著無數書架,架上有序地擺放著各類宗卷情報,宛若宗卷情報的海洋。在一個角落裡,放著屋中僅有的一張桌椅。桌上擺著一堆凌亂的書籍和一個紫砂茶壺及一個小小的白玉杯。而此時,那桌後正趴睡著個小小的身體,看他的樣子,不過五歲。
看到他,無憂眼中的黯然與冰冷褪去,眸子充滿了慈愛與心痛。無憂放輕腳步,緩緩地走向這個正因看太久書而睡著了的小男孩。無憂在男孩身邊站住,可還沒等他做什麼或說什麼,便見男孩突然醒了,直坐起身看著無憂。
只見他眉宇泛著英氣,雙目清澈如海,小臉粉雕玉砌,此時正眨著他那雙奇異的幽藍眸子,一臉笑意地看著無憂,絲毫不驚於他的突然來到。
無憂見此,微微一笑,伸手將他抱起,自己坐在木凳上而讓他坐在自己的腿上。
看著懷中的這個藍眸男孩,無憂慈愛地點了他的小鼻樑一下,溫和地說:「你怎麼知道我來了?又是風告訴你的?」
「才不是呢!」楚兒白了眼無憂,有些不滿於他小瞧自己。「在甘露的醫治下,我身上的血咒和劇毒雖沒有被解除掉,但我的聽覺、視覺和嗅覺卻更為機敏,是正常人的兩倍。雖然剛才你開門時動作很輕,腳步聲又因為你輕功高超而幾乎讓人聽不到,但我還是聽見了,這才醒了。而你身上的雪蓮香,更是無疑暴露了你身份,所以呀,你一進來,我就知道你來了,根本不需要什麼風來告訴我。」
聽到楚兒這透著聰慧天資的話,無憂卻一點也開心不起來,不僅是因為楚兒說起了自己的病情,也因為他的這雙藍眸和他天生異於常人的聰慧讓他想到了二十年前的那些事。
見無憂看著自己的眼中滿是傷痛與擔憂,楚兒不禁暗自輕歎,他又在擔心我了。
為了讓無憂不再去想那些不開心的事,楚兒便天真地笑著說:「這次武林大會,好玩嗎?比武你贏了嗎?」話一出口,楚兒便後悔了。
糟糕!他忘了這次武林大會上的比武並非真的如情報上所寫的那樣,是與暗影閣主君燁比試了。楚兒小心地看向無憂,卻見他神情並無異樣。楚兒這才暗自鬆了口氣,可又想。他是因為,以為我什麼也不知道,怕我懷疑什麼,才故意在我面前表現的什麼事也沒有嗎?
無憂搖了搖頭說,「我沒有和君燁比武,所以還不知勝負。」看了眼書桌上,發現桌上堆滿的全是些遊記,不禁皺眉,「楚兒,你什麼時候,也愛看書了?」
楚兒雖然天資極其聰慧,半歲說話,十個月走路,一歲半還不到就無師自通地認識一些較為簡單的字,等到滿了兩歲時,他不僅熟讀歷代詩歌佳文,還能出口成章,說話頭頭是道,但是自從他滿了三歲時,他就不再看書了,只看這裡無數的情報宗卷,因為他說除了詩文,其他的書大多都是無病呻吟的書,看了除了會自尋煩惱,還會浪費他的時間。可現在他卻看起來書,無憂怎麼會不奇怪?
「這不是書,」楚兒伸手拿過了一本書道,「是琉球國各代名家寫的遊記。」
「遊記?」無憂心下一突,試探地問,「楚兒,想出去?」想出去看看真正的世界是什麼樣的,而不是待在這經緯庫中看著所有情報來幻想一個世界?
楚兒看了看無憂,重重地點了下頭。「是,我想出去。」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到底,是什麼樣的。
自他出生三個月,被零微殘憶和無憂帶到這後,就再也沒有出去過了。他知道他的生命很短暫,也許過不了三個月,他就會死在這個他待了整整四年零九個月的地方。所以,他很希望在他活著的時候,能去親眼看看這個他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看了看手裡的遊記,尤其,是琉球國,他要去看看琉球的世界,去踏上琉球的土地,去呼吸琉球的空氣,去召喚,琉球寂寞了二十年的風。這就是他楚兒,此生唯一的心願。
無憂黯然不語。他要說什麼呢?出去,這應該是這五年來楚兒唯一向他要求的,他可以拒絕嗎?可他又能答應嗎?不,他不能!
想到什麼,無憂便收了收心神,從懷中取出詩儀拿來的拿過小木盒,放到桌上,一邊打開,一邊說:「楚兒,你要出去,可以,不過,你必須好起來。只有你真正地好了,我才能讓你去看看這個世界。」說著,便從木盒中的幾個大小不一的瓷瓶中各取出一粒放在手心,遞到楚兒面前,示意他吃下。
看了眼無憂手中色彩不一的細小藥丸,楚兒有些諷刺地笑了。好起來?可以嗎?為了我,你們已經創造出了天下第一神醫甘露和天下第一毒聖靈蔓,可結果呢?甘露這個不死神醫能讓天下間所有患者在她面前不死,可在我這,她卻無藥可用。為了能解開我替內那與生俱來的劇毒,你們找來的靈蔓,可這個自小就生長於五毒林,對一切毒物都瞭如指掌的毒聖,面對我體內的毒,她卻無計可施。這兩個名震天下的人合力,卻只能製出讓他苟延殘喘的續命藥來,永遠無法根治他的病,讓他真正的好起來。
雖然心裡明白這一切,可楚兒還是接過了無憂手裡的藥,為自己倒了杯茶水,將藥送服下肚。因為他不想無憂再多為他擔憂,讓他不高興。
吃完了藥,楚兒便覺體內本來就要凍結的血液也沸騰了起來,全身似是著起了火般滾燙,無憂抱著楚兒都覺燙的嚇人,可楚兒卻眉頭也沒皺一下,似是感覺不到身上如火在燒般的痛苦,只是天真地對無憂笑,希望他不要擔心。
可楚兒的堅強忍耐,更讓無憂心痛,讓他更覺,自己很沒有用。希兒,我們救得了天下所有人,為什麼就是救不了楚兒呢?為什麼我們能給天下人帶來幸福與快樂,卻無法讓楚兒,還有我們自己獲得幸福與快樂呢?這算是報應嗎?報應那個人造的孽?可是,上天為什麼不只報應我一個人呢?楚兒這麼小,為什麼要他還在娘胎裡就去為那個人承擔一切?
雪姨,你好狠,你從懷楚兒的那天起,就喝下那些劇毒,你折磨的,不只是你自己,更是要讓楚兒死,以害死他來報復家仇與屈辱。可你在明知那些由巫霸天調製出來,雲姬送去的安胎藥是慢性劇毒還喝下時,心底除了報仇和解脫外,有沒有想過,你害的這個還沒出生的孩子,其實也是你的親骨肉?看著楚兒的藍眸,無憂真的有些恨那個同樣長著藍眸的女子。
「藥,我已經吃了,」楚兒天真地笑著,歪頭問無憂。「那麼你的生辰禮物呢?在哪?」見無憂遲疑,便皺眉,「你心裡不會就只有你的希兒,把我的生辰給忘了吧?」
「怎麼會?」無憂笑了,他們三人的生日都在六月,而且各相差三天。今天是零微殘憶的生日,那麼三天後就是楚兒的生日了,這一點無憂怎麼會忘記?
「我當然記得,不過我確實沒有為你準備禮物,因為我知道,我準備的禮物,楚兒一定會不滿意。」往年,他送的禮物,他哪次滿意了?「所以,今年我不再自作主張了。楚兒,你還是直接告訴我,你要什麼吧。」
他能猜到所有人,包括零微殘憶的心思,可惟獨這個五歲孩子的不能。因為,楚兒是風,只有風來猜測世人的心,又哪有人能猜到風的心思?
「我想要的禮物,」楚兒皺眉冥想。他唯一想要的,只是離開這天下第一樓,哪還需要其他?
想到什麼,楚兒便笑著問無憂:「那你能告訴我,你今年收到了禮物嗎?又是什麼?」
「希兒送還了我這個篦子。」說著便將懷裡的那個鑲著紫寶石的篦子取出,遞給楚兒看。
「不!」楚兒看也沒看一眼,便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東西。」 無憂皺眉,不明白楚兒的意思。「我說的,是你懷中的那個鐵蓮花。」
無憂一驚,奇怪楚兒怎麼知道,可一想到楚兒無所不知,便也不奇怪了。而這時,楚兒已伸手取出了無憂懷中那個用白手帕包著的鐵蓮花。
「你……」無憂驚訝地看著楚兒,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個鐵蓮花。看到楚兒要從手帕中用手直接拿出那個沾著楚銘的毒藥和他的血的鐵蓮花,無憂連忙提醒,「別拿,有毒!」
「沒關係!」楚兒笑了笑,還是用手拿出了鐵蓮花。
舉著鐵蓮花,楚兒不在意地道:「你忘了,在甘露的醫治下,我早已百毒不侵了。」而且,就算中毒了又怎樣,反正,他本來就中毒了,就快要死了。
看到楚兒這樣,無憂滿眼悲傷,可又不能反駁楚兒什麼。
看著手中的鐵蓮花,楚兒一臉平靜,過了一會,才見他微笑著說:「今年,你十八歲生辰,收到了楚銘帶著殺意的毒鐵蓮花;她十八歲生辰,收到了你帶著深情的聽雨樓閣;我五歲生辰,我只想要,那件本來就屬於我,象徵尊貴與權力的,銀線繡蓮紫檀衣。」
「楚兒你……」無憂一臉驚愣地看著懷中楚兒,不可置信。
他,知道了,一切嗎?因為,我將他放在了這滿是情報的經緯庫?不,不對!我早已經將一切有關的情報都燒了,他不可能在這看到。那麼,風,是風,風告訴他的!呵!我怎麼忘了?他是雪姨的兒子,是蘇家的後人。
看著楚兒這雙象徵蘇家後人的藍眸,無憂頓覺自己是天下最大的笨蛋,竟企圖瞞住楚兒這個蘇家後人關於他的身世。
而就在無憂自嘲時,經緯庫大門外也有人失神離去,繫在腰間的紫色長綾隨風擺動,和它主人的心境一樣,有些凌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