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在上,朕在下 第3卷 我輸給了他自己
    「早上不知哪個宮人在賢妃面前嘮叨了一句,說賢妃的哥哥們和年幼的侄子都要被處死了,賢妃忽然就清醒了過來,發狂般的衝到挽月齋說要見陛下一面,眼下人還跪在那裡呢!」含煙憂心忡忡的說道。

    「賢妃去了多久了?」裴容卿沉聲問道。

    「大概半個時辰了吧。」含煙歎道,「賢妃難道不知道此事該來求娘娘嗎?」

    裴容卿笑著搖了搖頭:「此事,的確只有陛下才能做決定,本宮可不敢赦免沈家人。」沈茉涵應該也很清楚這一點,又或者,她也想借此機會再見元懷瑾一面。

    「可陛下根本就不願見賢妃娘娘,不,是小路子到現在也不肯通報,說陛下在蘭汀閣。」含煙也不由的為沈茉涵惋惜,「賢妃從前多麼意氣風發的女子,卻被折磨成如今的模樣。」

    裴容卿默然了許久,沉聲道:「罷了,此事不是本宮能管的了的。」

    含煙一愣:「娘娘不打算去看看嗎?」

    「賢妃會聽得進去本宮的勸嗎?」裴容卿一哂,「讓舞妃娘娘去一趟吧,興許她的話,賢妃還能聽進去。」

    「是。」

    巳時的時候含煙又期期艾艾的來報:「娘娘,賢妃暈倒在挽月齋門口了!」

    裴容卿微微一震,最終無奈的歎一口氣:「算了,陪本宮去一趟挽月齋吧,順便叫兩個太醫。」

    本來不想管這些事,可到底不忍,安王叛亂這件事讓她對這個位子徹底厭煩了,盡快出宮的想法便越來越強烈。

    臨走之前再做一件好事吧,她無奈的想。

    挽月齋門口,沈茉涵果然已經暈倒了,幾個太醫給她又是掐人中又是抹精油,她終於悠悠轉醒,卻看也沒看周圍的人一眼,始終盯著挽月齋的方向,眼裡似乎燃燒著一簇小火苗。

    「娘娘。」東方舞匆匆一福,無奈道,「臣妾沒用,勸不了她。」

    「你不必自責。」裴容卿的目光從沈茉涵的身上掠過,提起裙擺徑直往拱橋上走。

    「娘娘,使不得!」小路子忙擺手,「您別為難奴才!」

    「本宮不進去也可以。」裴容卿慢條斯理的整理著袖子,「去把陛下請來便是。」

    「娘娘,您這才是真的為難奴才。」他哭喪著臉。

    「你今日若不去,本宮會立刻把你拖下去斬了。」裴容卿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要不要試試?」

    「奴才,奴才……」小路子用力磕頭,直磕的頭破血流,「娘娘,奴才今日就是死在這裡也不敢通報啊!」

    「那你就死吧。」裴容卿冷然道,「來人,把這個該死的奴才拖下去斬了。皇上要問起來就說是本宮的吩咐!」

    小路子嚇得渾身發抖:「娘娘饒命!娘娘饒命!奴才去通報,奴才這就去!」

    裴容卿聞言衝他一笑,緩和了口氣道:「還不快去!陛下若拿你問罪,本宮一定會為你開脫。」

    小路子揉了揉眼睛,趕緊爬起來一路小跑著往蘭汀閣去,他的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是恍惚間想起上次皇上吩咐他關照娘娘身邊兩個婢女的事,說不定娘娘的話真的能起到作用,想到這裡他立刻萌生了希望,自己大概不會死了!

    含煙舉了一把扇子為裴容卿擋著太陽:「娘娘,這大正午的,您別站在這裡,奴婢在樹下擺了軟榻了。」

    「不必了。」裴容卿說著走到沈茉涵面前,她整個人此刻只有一雙眼睛還算有點生命力,彷彿不等到她要等的人,她就會在這裡一直跪下去。

    「娘娘,巳時已過半,陛下再不來,就算陛下願意饒恕賢妃的家人,旨意傳到法場也遲了。」東方舞咬牙道。

    裴容卿看著拱橋的方向,搖了搖頭說:「對賢妃來說,此刻能不能救她的家人不是最重要的。」

    「什麼?」她一愣。

    裴容卿垂眸不語,對沈茉涵來說,從沈隨決定捨棄她的那一刻起,她也就捨棄了沈家,此刻對她而言,更重要的是元懷瑾願不願意出來見她一面。也許就是這個執念,讓她堅持到現在。

    過了一會兒,小路子從拱橋那一頭小跑著過來了,然後恭敬的彎下腰,很快,元懷瑾就出現在眾人眼前,東方舞顯然十分震驚,沈茉涵則呆呆的看著他,淚水無聲的流淌,然而元懷瑾的目光卻首先落在裴容卿身上。

    「皇后,多日不見,你似乎瘦了些。」他微微蹙眉。

    裴容卿怔了怔,心裡湧起了一股極為怪異的感覺,她微微頷首道:「臣妾多謝皇上關心。」

    他似乎是笑了,只是嘴角揚起的幅度實在太細微,裴容卿幾乎以為是自己眼花。

    「賢妃。」他這才把目光投向跪在地上的沈茉涵,聲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不帶絲毫感情,「你的父兄犯的是不可饒恕的大罪,如果不是念在你侍奉朕多年的份上,連你也要跟著他們一起受罰。」

    沈茉涵狠狠搖著頭,跪著走到他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嗚咽道:「皇上,皇上,臣妾終於見到您了,您終於肯見臣妾了麼?」

    元懷瑾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朕出來了,你有什麼話便說吧。」

    「臣妾的父兄對不起皇上,也捨棄了臣妾,他們的死臣妾其實並沒有多難過。」她的表情又像哭又像笑,「只是今日知道他們要被斬首了,臣妾忽然意識到,臣妾在這個世上就真的沒有親人了,只有皇上,皇上是臣妾的夫君,皇上便是臣妾唯一的親人。」

    東方舞驚異的看了裴容卿一眼,大約是沒想到真的被裴容卿猜對了,沈茉涵並沒有因她家人的死而難過。對她這樣出身世家的女子來說,家族利益是要永遠擺在第一位的,哪怕成為家族的棄子。

    「你安心待在宮裡吧,朕不會虧待你。」元懷瑾並沒有因為她的一番剖白而動容,只是平淡的吩咐了一句,而後把目光投向了裴容卿,裴容卿只得接話:「賢妃,你放心,你父兄的事不會連累到你的,本宮對後宮的姐妹都一視同仁。」

    「皇上,皇上!」沈茉涵忽然大哭起來,不知是因為悲憤還是激動,一年多時間了,這大約是元懷瑾第一次和她說話。

    男人的表情微微有些鬆動,他忽然伸出手,放在她的頭頂,聲音依舊平靜,卻隱含著足以安撫人心的魔力:「賢妃,是朕負了你們,如果你們想出宮另謀生路或者另嫁,朕都不會阻攔。」

    裴容卿震驚的看了他一眼,心裡怪異的感覺更嚴重了,遂點頭道:「既然皇上吩咐了,本宮定不會阻攔。」

    「即便是皇后,朕也可以成全。」他凝睇於她,漆黑的眸子裡似乎有別的情緒湧動,讓人莫名的覺得安心,裴容卿不自覺的點頭,待反應過來的時候微微有些懊惱,這不就等於承認了自己有出宮的打算?

    他卻微微勾起了唇角,再次看了眼沈茉涵一眼,她在最初的震驚過後,忽然哭喊道:「不,臣妾不要離開!臣妾一輩子都是皇上的妃子,皇上,您可以忽略臣妾,可是您不能不要臣妾。」

    元懷瑾頓了頓,微微頷首:「隨你吧。」說完俯身撥開她的手,「朕該回去了。」

    沈茉涵死死的抱著他的腿,仰頭望著他,似乎想從那雙黑眸裡找到些什麼,可她最終還是放棄了,眼底的光芒逐漸暗淡,鬆開了雙手。

    元懷瑾憐憫的看了她一眼,負手踏上拱橋,沈茉涵幽幽的聲音忽然自背後響起:「皇上,您真的忘不掉先皇后嗎?這一輩子都不能?」

    他的背影頓了頓,很快漸行漸遠,最終,他還是沒有回答沈茉涵的問題。

    沈茉涵癡癡的笑起來,嘴裡嘟囔著:「總有一個人是不一樣的,總有一個人……」

    「賢妃姐姐?」東方舞擔憂的問道,上前欲扶起她,「陛下今日這樣對你,定然還是有幾分情分在的,賢妃姐姐要趕緊振作起來。」

    「情分?」她喃喃道,接著自嘲一笑,搖頭,「若真有情分,皇上怎麼會願意讓我出宮?我算不了什麼,你算不了什麼,連皇后也算不了什麼。」

    她的話並非諷刺,只是在稱述事實,因此裴容卿笑了笑:「賢妃,如果你願意等,那便等吧,也許有一天,你會成為陛下心中不一樣的那個。」

    她扯了扯嘴角:「可能嗎?」

    裴容卿含笑搖頭:「本宮不知,不過看樣子希望並不大。」

    她垂眸,古怪的笑了兩聲:「就算有機會,我也等不到了,我累了。」

    東方舞心裡一咯登,忙笑道:「賢妃姐姐怎麼能說這樣的話?您還年輕,以後的路還長著呢!」

    「你們都想離開這裡,是麼?」她依然看著挽月齋的方向,「可是,這天下哪裡還有我的容身之處呢?」

    東方舞張了張嘴,竟然找不到可以安慰的話。

    她笑了笑,顫巍巍的站起來,開始往回走,眼底的火苗燃燒的更加兇猛了,彷彿要燃盡自己最後一絲生命力,連裴容卿都感覺到不對。

    「賢妃。」她不由自主的喊住她,「月染霜死的那日,你為何會在現場?你到底看到了什麼?」

    她這才看了裴容卿一眼,表情很是古怪:「皇后娘娘當真想知道?」

    「自然。」她平靜道,「還有一年多以前先皇后的死,你又知道了一些什麼?」

    她咯咯的笑起來:「其實也沒什麼,這兩個女人都是我最痛恨的,卻也是我最不能動的,所以我對她們的關注就會多一些,所以她們死了,我當然會高興,高興傻了,不可以嗎?」

    「月染霜死的那一日,你那麼巧就撞見了她的屍體?」裴容卿蹙眉。

    「不可以嗎?我出去散步,看到她的屍體,我太高興了,就用釵子在她身上補了一些窟窿。」她說著咧嘴笑道,「一身的窟窿呵,看她還怎麼承寵,哈哈,哈哈哈哈!」她說著,神情越發癲狂。

    裴容卿微微蹙眉,一個眼神示意,幾個宮人上前按住沈茉涵,她並未掙扎,而是看著裴容卿呵呵直笑:「皇后怕什麼,我一個將死之人!呵呵,其實我從前嫉妒你,不是因為你的皇后之位,而是因為咱們明明都是一樣的,你卻可以放得開,是我愛錯了人。我沒有輸給你,也沒有輸給柳瑂兒,我輸給了他自己。」

    說到最後一句,她的聲音悲愴而淒涼無比,裴容卿輕輕一歎,揮手示意宮人放開她,沈茉涵再次古怪一笑,跌跌撞撞的走回了自己的宮殿。

    東方舞憂心忡忡:「看賢妃姐姐的模樣,分明是……」

    她咬緊了唇不敢再說,裴容卿淡淡的吐出幾個字:「油盡燈枯。」

    今日清醒後,為了見到元懷瑾撐到現在,都是一股意念在支撐,如今心願已了,或者說最後一絲寄望被打破,她已經沒有任何求生的慾望了。

    這種情況下,誰也救不了她。

    果然,當天下午,就在法場那邊傳來所有人都被順利斬首的消息後不久,長華宮便傳來消息,沈茉涵在睡夢中死去了。

    即使早有心理準備,她的死還是讓裴容卿震動了。

    監斬結束後,邵梓孺回宮覆命,眼底有明顯的青色,顯然是極為疲憊了。

    「安王被斬首的時候,安王妃就在一旁看著,沒有表情,只是在行刑結束後,她不顧人阻攔,緩步走上刑台,拿出一塊白色的綢布將安王的頭抱起來,笑的很開懷,」說到這裡,邵梓孺頓了頓,似乎還在心悸那個場景,「輕吻安王的頭,笑著說,『以後,我們永遠不分開。』」

    裴容卿一下子就想到《紅與黑》那本書的最後一句:「她抱著愛人的頭顱,走向了墳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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