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怎麼胭脂樓又有喜事嗎?看來,老太婆可是要討碗喜酒喝了。」
樓內各人正自無話之時,一個難聽的聲音鑽入了大家耳膜。那聲音,嘶啞、嘈雜卻又每個字都清楚的送進每個人的耳朵裡,讓人聽了直起一身雞皮疙瘩。
有一個人例外。
來者一句話說完,清兒已是焦急地看向門外。不出乎她的期望,在眾人耳朵都略略好受些了以後,千呼萬喚的孟婆拄著一支招魂幡從外面緩步走了進來。
「娘!」
一聲呼喚,清兒已是雀躍著撲向了孟婆。
伸手將「飛」過來的清兒穩穩接住,將手中的招魂幡扔在一旁,孟婆兩隻枯乾的手掌不住的撫摸著女兒臉龐,眼睛中流露著說不盡的憐愛。
這邊娘倆還在溫存,樓內下巴已是掉了一地。
「娘?」
聽到聲音的眾人雖說早有預感來者一定不是什麼俊男靚女,但無論如何也沒有料到竟然會是這麼一個極品。更讓人吃驚的,清兒居然那麼興奮的撲過去管她叫娘。在座的大部分都是慣走江湖的,論閱歷、論見識那可都是一等一的人物,但是看到眼前這一匪夷所思的場景,不禁有很多英雄豪傑都覺得真的應該戳瞎自己這雙鈦合金狗眼了。
「哈哈哈,各位好啊。」
和清兒抱了許久,孟婆似乎才剛剛察覺竟然有那麼多人在看著自己。輕輕地拉著清兒的小手,任由她偎在自己身上,裂開大嘴向眾人打了個招呼。
那一張血盆大口才說了一聲各位好,登時有幾個心理承受能力比較差的當時就昏死過去了,剩下的要麼兩股顫顫,要麼渾身跟抖栗子似得,要麼就強迫自己撐住、堅決不去看那張驚世駭俗的臉······
但是就有那麼一群人,臉上雖然也會有那麼一絲不自然,但眼神中卻都射出尊敬的目光。姬無雙如此,素娥如此,還有一部分客人和侍者也是如此。
清兒從來不知道娘親究竟有多大勢力,她也懶得知道這是怎樣的一個勢力,只是偎在娘親身上看著這群人的態度,她終於知道當初娘親為什麼有那麼大的自信對相公說出那樣的話。
對孟婆表示尊敬的這群人,大都是「三教九會」裡面的第一大教「伏魔教」幫眾。他們平日裡都從事著很平常的職業,也有的幫眾因為種種原因加入了別的幫會,但無一例外的,只要教主哪怕是一道隨便的口諭,他們都會毫不猶豫的赴湯蹈火。
這幾日,伏魔教幫眾們都已經獲悉了教主下一步的計劃。他們都已經為此做好了準備,有很多幫眾還特地從其他地方趕往胭脂樓來與這地方的兄弟們匯合。
伏魔教雖然是江湖第一大教,其人數之盛、高手之多就算十六門也都是望塵莫及的。其中一個主要原因就是伏魔教一直是在暗處發展,他們都有著迫不得已的苦衷才加入了這個大家庭。他們彼此之間大都不太認識,平常無事的時候也沒人會將聯絡暗號隨意道出,但這並不影響他們之間的情義。
這是一群孤獨的人,這也是一群傷感的人,這個幫會裡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他們經常在暗夜無人的時候靜靜地舔舐著自己的傷口,他們會將自己身上那層最痛的傷疤揭下,然後在上面灑滿酒精。
這群人,都是喜歡將自己的痛苦一再演繹的瘋子。在他們心裡,只有痛,才能真正證明自己還活著;只有痛,才能不會讓自己沉淪於平凡;只有痛,才會將昨日的那些溫情再次咀嚼;只有痛,才能讓自己不至於忘記這痛苦的根由;只有痛,才是自己賴以生存的力量。痛,其實是快樂的另外一種詮釋,只是它,更為淒美。
這是一群戰鬥力最為強悍的人,而孟婆,就是這群人的精神支柱。
但孟婆此次胭脂樓之行卻不是為此而來的。她來的目的本來只有一個:清兒。
不過,現在她又多了另外一項功課:保媒拉縴。
從孟婆進門以來,所有人的注意力就都集中在她身上了,以至於大家都忘了剛才在談婚論嫁的兩位主角。這也怪不得大家不捧准新人的場,因為就連他們自己都被孟婆那獨特的「魅力」給吸引過去了。
「前輩。」
一聲前輩叫過以後,姬無雙對著孟婆飄飄下拜。剛才還一語鎮乾坤的孟婆此時對姬無雙卻是非常的客氣,急忙攙住,連稱不敢當。眼見如此,姬無雙謝過,也只好站起身來。
「老太婆剛才好像聽到有人要拜堂,不知道是那位啊?」
看到素娥也要來行禮拜見,孟婆連忙揮了揮手示意她免禮。知道這妮子脾氣的她怕對方堅持
要來,只好岔開話題向姬無雙問道。
「前輩······」一向大方的雪狐此時就像一個情竇初開的小女孩一般羞紅了臉頰。
「哈哈,老太婆明白了。」孟婆裝作恍然大悟的樣子道。
「小子,你過來。」循目找到事件的另一位主角,孟婆指著獨孤傲叫道。
不知怎麼的,看著眼前這個醜陋不堪的老太婆,獨孤傲心中竟然隱隱有著一種親近的感覺。這種感覺,那麼熟悉卻又那麼陌生。
「傲兒,你過來。」老太婆說的話與這句話何其相似。這句話,林姨娘說過,上官姨娘說過,還有······
「娘親······」勾起了回憶的獨孤傲喃喃著,腳下不由自主的向著孟婆走去。
「哈哈,乖小子,拜了堂再叫我娘親也不遲啊。」孟婆看著獨孤傲的神情打趣著,眼中卻又閃過一絲憐愛。
一句玩笑話,一度桀驁的獨孤傲卻從中聽出了很多東西。不知不覺間已經走到了孟婆跟前,四目相對,獨孤傲相要探求些什麼,孟婆卻是沒給他機會。
「好了,老太婆看你們也是挺般配的,要不我就做個大媒幫你們今天圓滿了吧?」躲過獨孤傲的眼睛,孟婆用她那獨有特色的嗓音笑著說道。
「任憑前輩做主。」姬無雙想也沒想就應到,眼神中寫滿了真誠與堅決。
聞聽此言,雪狼等人在一旁捶胸頓足。姐啊,你咋就那麼糊塗呢?明明是咱在戲耍人家的,怎麼現在反而把自己給搭了進去了?這讓我們回去怎麼跟二姐交代呢。
孟婆聽完姬無雙的這句話默默地點了點頭,看向她的眼神中充滿了感激。回頭又看向獨孤傲,只見他還是那般期待的望著自己,忍不住抄起身旁的招魂幡往他腦袋上敲了下去。
感受到痛楚的獨孤傲終於再次清醒過來。揉了揉腦袋上似乎鼓起來的大包,剛要說話,肩膀又被孟婆一幡壓了下來,獨孤傲只感到渾身的力氣此刻竟然完全沒有用處,自己的抵抗對於肩膀上的那支幡的壓力無異於滄海一粟,一時把持不住自己的身軀,雙腿不由自主的跪了下去。
見到獨孤傲「順從」的跪了下去,姬無雙也整頓衣衫與他一同跪在了孟婆面前。
「哈哈哈,好!既然你們都是心甘情願的,那麼,這事就這麼定了。須臾,擺酒宴,今天所有人的酒錢都算在你娘親賬上。」孟婆又做成了一樁大媒,心中十分痛快。
「是,姨娘。」素娥聞言連忙應道:「不過這酒錢麼,這段時間早就被獨孤少爺承包了。」
「嗯?」孟婆聞言又看向獨孤傲:「小子,你還真夠有錢的啊?」
「已經沒了。」獨孤傲滿臉的委屈,暗道這又不是我自願的,錯進了黑店我有什麼辦法。
「那就還算在你們胭脂樓賬上好了。」聞言孟婆也不辨真假便向素娥說道:「反正你娘親也賺了那麼多銀子了,這一點對她來說只不過是九牛一毛。平日裡那麼摳門,這次就算是幫她散財積德了。」
「姨娘這麼說,素娥只好照辦。」須臾笑著應道:「不過,姨娘,如果以後娘親追問起來,我可是不敢隱瞞的。」
「你這丫頭,怎麼好的不學,淨跟她學這些鑽門縫的東西?」孟婆聞言道:「算了,你就告訴她是我欠的,讓她來找我好了。反正我一個窮老太婆也不怕她來糾纏。」
「是,那素娥這就準備。」
素娥說完便去後廚安排去了,孟婆還一直在叨叨著林紫鳳做生意做的把後輩都教育的像她一樣摳門。說了半天,突然發現地上還跪著兩個人,不由得感到有些愧疚,連忙將兩人攙起,替他們整了一下衣衫。
兩個人急忙躲閃連稱不敢當,自己整頓好了以後又再次見過大媒人。
「就這樣吧,你們在一起好好過,我得走了。」
看到兩人已經不再顯得那麼拘謹,孟婆很欣慰。說完就拉著清兒的手要往門外走去。
「前輩。」姬無雙連忙喊住。
「哦,還有什麼事嗎?」孟婆依笑問道。
「前輩,您,不喝杯喜酒就走嗎?」說完,姬無雙臉上又浮起了一朵紅霞。
「哈哈,時間緊迫,先欠著吧。」感激的眼神望著姬無雙,孟婆笑道。
知道她說的是實情,想要挽留的姬無雙也沒再說什麼。
孟婆拉著清兒走向門外,正要轉過門角的時候突然聽到後面一個聲音響起:
「等一下!」
緩緩回頭,孟婆以一副早就料到的樣子看著獨孤傲:「怎麼?小子,非拉著老太婆喝酒不行麼?」
「再多待一會,好嗎?」獨孤傲有些失落。
「下次吧,會有機會的。」孟婆似乎也被觸動了心事。
拉著清兒走過轉角,孟婆的眼神也變得非常複雜。思緒正亂的時候,聽得後面已是有人追了出來。
「如果你認識我娘,請您告訴她,傲兒很想她。」追出來的獨孤傲已是滿面淚痕。
娘,我想你。這句話在他心裡已經埋藏了多少年了。曾經無數次的在江湖中找尋,卻始終不知道那個最疼自己最愛自己的人到底身在何處;曾經那個最為熟悉的容顏,已經有多少次讓自己在夢醒之後一個人偷偷啜泣;曾經就是為了那雙最為溫柔的雙手,自己的手上沾滿了多少無辜人們的鮮血。
小時候,除了母親之外最疼愛自己的就是上官姨娘和林姨娘,在她們共同的照料下,自己度過了最幸福的童年。長大後,娘親捨己而去,自己太小父親又不讓下山,這身戾氣從那時就開始凝結了吧······
漸漸長大,父親已經管不住也不敢管自己了。下山來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胭脂樓。雲夢山本來也是最應該去的,只是,在那深宮之中居住著的親人已經肝腸寸斷,自己又怎能忍心冒犯造次。
娘親的離去,如果說在江湖中還會留下線索的話,就只有這兩位姨娘可能知道。上官姨娘問不了,乾脆就每天在胭脂樓纏著林姨娘來回問。雖然自己已經徹底變成了一位惡人,但林姨娘卻還是如同當年那般疼愛自己,只是對於娘,至今為止他卻是隻字未提。每次相問,也都被她找盡各種理由轉移話題。
朝朝枕淚掩,夜夜夢魂斷。未謀親生面,悲慟已十年。
眼前這老人,雖然人長得比較不受人待見,但從她身上獨孤傲卻總感覺得到一種似曾相識的氣質。他也質疑,他也猜測,但老人不說他又不敢妄言,只有在離別的時候將對娘親的思念托其轉達。雖然,他並不知道眼前這人是不是自己親人,也不知道她是否認識娘親。
「我會的。」孟婆道。
漠漠地說完幾個字,默默地離開。
看著那佝僂的身子漸漸遠去,一向凶狠殘暴卻沒正行的「鬼少」獨孤傲哭了起來。
卻是:只因今日結姻緣,換取他朝天下安。
未知無雙何能,且待後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