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過不久湖邊的楊柳就該垂滿枝條了,微風徐來,遠遠看去便是綠波蕩漾。但此時還差一點,只能看到新開的嫩芽撲滿枝條。
記憶中似乎從來沒有兩個人如此安靜的說過話,除了那天晚上,若丞扶著他回到房間,兩人才有機會說話,若安要弟弟將他看到的一切都保密,至少現在保密,所以他才決定帶暮雪離開,當然,他終於能夠體會若安的無奈了。
也許此刻,能夠拯救若安和暮雪的,只有他了。
他也是想了一天一夜,在看到婉婷大鬧一頓之後才堅定了自己的決定,就連他自己也無法想像——有一天,他竟學會了成全。
「這是去南京的車票,今天下午的,暮雪也有一張,如果要走,就趁現在。」若丞長話短說道,如果稍有猶豫,或許他就會改變主意。
若安疑惑的看著他,「你本來打算跟她一起去?」
「現在出了點狀況,我晚點再去,票先給你,帶暮雪走吧,別浪費了。」雖然這麼說,但若安能感覺到他說這話時的依依不捨。
「我想知道,你為什麼這麼做。」若安接過車票,上面寫的時間是下午三點整。
「沒為什麼,就當送給暮雪的生日禮物吧。」
「不是,我想知道你說的『狀況』是什麼意思。」
若安果然聰明,若丞只是隨口帶過的一句話,也被他牢牢的抓住,可是這種事他不能毫無顧慮的說出口,他沉默了片刻,正在尋找一個合適的理由,不料若安又說:
「只要不給家裡帶來麻煩,保證你自己的生命安全,你要做什麼我管不著。」聽他如此一說,若丞簡直舒了一口氣,「多謝你的好意,我和暮雪在南京等你。」
若安想都沒想便接受了若丞的車票,說完,朝弟弟投去一個充滿深意的笑。
「好,南京見。」
這一刻,久違的陽光撒滿湖面。
***
車輪滾過青石路,留下一路回憶,暮雪手提簡單的行李坐在後座上,若丞騎的很慢,以免顛簸太厲害。
過去他們經常這樣踩著自行車出門遊玩,他帶她走遍了揚州的大街小巷,現在,他還要帶她去更遠的地方。
出門時暮雪並沒有跟家裡人道別,因為她覺得,離家過一次的人是沒有資格再說再見的,況且,她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
離車站越來越近了,若丞突然踩了剎車,突如其來的停頓將暮雪從思緒中拉回現實。她抬頭看著若丞,一縷陽光正好撒進他的雙眸,這雙注視了她好多年的眼睛,如今光芒依舊。
「暮雪,我先去辦件事,你自己坐車到車站,三點之前我肯定趕過去。」他沒有告訴她他把車票給了若安,沒有告訴她將要帶她遠走高飛的人不是自己,而是她日夜思念的那個人。這是他此生做過最為驕傲的事,只是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心真的很痛。
暮雪滿目不解的望著他,只是去辦件事,為什麼不能帶她一起去?難道……她恍然大悟的瞪大了眼睛,一個念頭橫穿大腦,一時間擔憂爬滿心頭。
「二少爺,你要去……」
他沒有讓她說下去,而是一把將她攬進懷裡,他們額頭貼著額頭,那一刻,時間彷彿靜止了,可現實是,它走的比誰都快,都殘酷。
「沒事的……放心,沒事的……如果我沒來,你就先上火車,我晚點再去南京找你。」
「為什麼啊,二少爺,不要去……」
「最後一次,我答應你,最後一次。」
他懷抱著她的雙手更加用力了,真希望這一刻即成永恆。
隨後,驀地,他鬆開手,跨上自行車頭也不回的朝反方向騎去,別喊我,別追我,別讓我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勇氣如此輕易就被摧毀!
比預定的時間早了一點,若丞再次確定了時間和藏在外套裡的東西,一切都那麼順利,接著就等他出現了。
這個關係到億萬同胞性命的東西此刻成了要命的炸彈,它會將他炸的粉身碎骨,可若丞始終牢牢的抱著它,雙眼冷靜而銳利的朝南邊看,接頭的人應該就從那個方向來。
可是下一秒情況就變得糟糕起來,因為不下片刻,這條街上赫然出現了士兵的身影,正如昨天晚上把任務托給若丞的那個男子所說,很有可能政府也收到了通知,他們必定使出渾身解數阻止這場暗地裡的交易,不過還好,他們在明處,而他在暗處。
他繼續等待,可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他變得越發焦急,他討厭這種漫長的等待,假如是槍林彈雨,他寧願趕緊到來!想到這裡,他又看了下時間,已經超過約定的時間了,可是人還沒來。
與此同時,他在一群士兵當中看到一張熟悉的臉——徐永林,這個萬年哈巴狗賊眉鼠眼的混在士兵裡面,像極了通風報信的狗腿。真該死,若丞忍不住咬住下唇,說他是狗他還真會咬住人就不放。
徐永林帶著若干士兵從面前走過的時候若丞趕緊背過身,耳邊聽到他們大大咧咧的交談聲。「沒錯,就是這裡,咱們再找找。」「你不是說你認得他,你最好別耍什麼花招。」「我哪敢對你們耍花招啊,我可是恨透了楊家的人,再等等,也許人還沒來。」
這個徐永林有夠愚蠢的,人就在他後面他也沒發現,若丞忍不住暗自偷笑,再次抬頭的時候,那個人終於出現了,黑色大衣,深灰色的禮帽,以及卡其色的長褲,若丞一眼便從人群中認出他來,而那個人也迅速認出了他,因為他根據安排好的,伸手攔住了一輛人力車,若丞靜靜的等著,等著人力車從身邊經過的時候講東西遞給他——他的任務就完成了。
只是,身邊往來那麼多的士兵和軍官,就算他們可以成功傳遞,也不能保證他們會不會將他們扣押下,想到這裡,若丞感到壓力膨脹,他忍不住閉上眼睛,從未有過的緊張感佈滿身體的每個細胞。
越來越近了,機會只有一次,進一步,是海闊天空還是萬丈深淵?這一切,他都無法想像。
當接應的人從他面前經過,他依然保持原先的動作,那個人戴著墨鏡,朝若丞低聲而憤怒的說了句「快點,就現在」,他伸出的手顯得乾燥粗糙,若丞顧不得多想,迅速將信封從外套裡拿出,就在與他擦肩而過的同時,他將東西塞進那個人的手裡,事情到這裡進行的天衣無縫,只是——
下一秒,混亂四起!
混亂是從若丞聽到徐永林在不知哪個方向喊了聲「看到了——在那裡——」而開始的,他來回掃視,想尋找一個可以躲藏的地方,只是視線裡全是穿軍服的人,並且他們還在朝他這邊湧動,甚至還舉起了黑洞洞的手槍!
逃,似乎成了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