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海棠在月色的暈染下顯得尤為楚楚動人,從落花池邊走過,令人浮生相思,曾經和她閒庭信步來到此地,半是教書,半是談心,然而多年過去,海棠依舊,只是身邊不再有那個純白如雪的女孩的陪伴。
可他知道她還在,剛才已經從若寧嘴裡聽到了「暮雪」的名字,她在藥膳房給爹熬藥,按照娘的吩咐成天寸步不離的待在那裡,不知為什麼,他忐忑的心在聽到她名字的那一刻竟莫名安心。
「大哥,你在想什麼?怎麼不說話?」若寧欣喜的跟在若安身旁,一刻不停的把這幾年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全都倒給大哥,不管別人是不是有在聽,他就一味的說著,直到走到落花池的盡頭,大哥也沒理他半句,他才終於止了口。
他記得小時候大哥就不怎麼愛說話,大多時候都是自己在那自言自語,即使如此他還是很樂意跟在他身邊,這種理所當然的依賴不管過去多少年都不會變。
「這裡真漂亮啊,小姐,滿池子都是花……」
遠遠的依稀可見兩個人影,正閒庭信步似的朝對面走來,心直口快的若寧指著遠處大聲叫道:「大哥,她們不是跟你從上海來的兩位姑娘嗎?」落花池出奇的安靜,被他這麼一叫,驚動了林間棲息的小鳥,撲騰撲騰從樹叢中飛了出來。
兩位姑娘中有位身穿水藍色洋裝的是鄭一峰的獨生女兒,名叫鄭婉婷,小若安兩歲,另一位是從小服侍她的丫頭小琴。小琴因為才到楊家,這高傲的楊家大少爺就把他們家小姐冷落在客房,她比小姐更不滿,加上兩人走著走著迷了路,她更是一肚子怨氣,沒想到偏偏在這裡遇到了楊少爺,鄭婉婷倒是笑臉相迎,小琴卻當門不讓的走上去一陣數落:
「剛才楊少爺不是說累了要早些回房休息嗎,怎麼突然之間有了興致夜間賞花呀?」「小琴……」鄭婉婷在旁邊拉了拉小琴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多言,她生怕若安誤會,趕緊接話道,「我和小琴想四處走走,卻不當心迷了路,正愁眉苦臉,誰知走著走著就走到了這裡,這裡是我見過最美的地方,突然之間有種『誤入藕花深處』的感覺。」
其實若安並沒有賞花的興致,而是被若寧硬拉著過來的,他也沒想到她們兩位姑娘會散步到這裡。
若寧一見有客,又熱情洋溢起來,尤其是看到這位晶瑩剔透、水一般玲瓏的鄭婉婷,一副相識已久的語氣說道:「我和婉婷小姐真是有緣,既然我們那麼有緣,不如大家一起到涼亭坐坐,我想知道上海是什麼樣的,每次問大哥他只會說和書上寫的一樣。」
婉婷水靈靈的大眼睛彎彎一笑,剛要點頭卻被小琴自作主張擋在前面,插在小姐說話之前說:「不了,今天都那麼晚了,誰還有閒聊的興致,倒是楊少爺,你若還有半點良心就該送我們家小姐回房,在上海的時候……」小琴又心直口快起來,嚇得婉婷立刻拉住了她:「今天確實晚了,我們明天再找時間出來吧。若安,客房該往哪裡走?」
「天黑了路不好找,若寧,你帶她們過去。」若安說罷,跟弟弟對望了一眼便轉身走了。為何他總是這樣,婉婷有些失望,她以為若安回到自己家能開朗點,誰知他依然冷若冰霜。
這位落落大方、氣質動人、亭亭玉立、宛若出水芙蓉般的鄭家大小姐雖貴族出身,但處世為人謙遜有禮、溫婉靦腆,絲毫找不出半點大小姐脾氣,這點倒是和二姨太的侄女雅欣有著天壤之別。因此才踏進楊家大門不到一天,就已深得眾人的歡喜,尤其是若安的母親,又是佈置客房,又是噓寒問暖,生怕有半點怠慢她的地方。
這回若寧送婉婷回房,一路上談笑風生,雖然是親兄弟,婉婷心想,這位三少爺和若安的性格當真截然相反。
他告訴她曾經有機會他可以隨父親一起去上海,但由於臨走時突發水痘而遺憾的錯過了一次機會,要不然他早就可以見到她了。婉婷彬彬有禮的隨口邀請他下回可以隨她去她們家玩,她嘴上和若寧對答自如,心裡卻被別的問題纏繞著,她想問出口,但每次話到嘴邊又被若寧說了過去。
倒是回到客房,若寧與她和小琴道別的時候,小琴有意無意的說了句楊家每個人都好的不得了,就是除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大少爺。
若寧聽了立刻反駁,他的大哥雖面上有點不近人情,其實心裡並非如此,他會因為一隻凍死的燕子而哀傷很久,何況又是對他有大恩大德的鄭家?恐怕小琴姑娘是誤會他大哥了。
「誤會?我看不是,你家大哥性格如此怪異……」小琴攔在門前一副咄咄逼人的樣子說道,「三少爺不要怪我多嘴,要不是我們家小姐心地善良願意跟他做朋友,恐怕他這一輩子都不可能交到真心的朋友。」
「會不會有真心的朋友我是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啊,我們家有個特別的姑娘都等大哥等了十年了。」
說罷帶著一臉笑意的若寧替鄭小姐關上房門,鄭婉婷許久毫無反應的站在原地,有個特別的姑娘等了若安十年,而且現在還在他們家,她是誰,她與他有過怎樣的過去,才會如此念念不忘,而他的拒人千里會不會也與這位姑娘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