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園上下隨著楊老爺突發重病瞬間陷入一片死寂中,偌大的院子裡全無往日的生機勃勃,來往的不管主人還是僕人個個神色焦慮,行色匆忙,而原本徐忠慶想藉著若丞暴打永林的事給楊家弄點是非出來,誰知這邊兒子剛一腳踏進棺材,一邊就有人要送死,這人還不是別人,而是他一心想要剷除的楊世豪!
真是天不負人願,不用他親自動手,他自己就性命難保。那天,一群跟著楊世豪做生意的手下已經開始討論該由誰接任當下的生意,這個心懷叵測的徐忠慶立刻就把楊世豪的親哥哥楊世雄搬了出來,振振有詞的說一方面他對楊家的生意最熟,一方面他又是楊世豪的哥哥,論情論理都該由他繼任才對。
儘管大多人都想都不想的贊同徐管家的提議,但只有楊世雄自己心裡清楚,他故意把他抬出來,然後利用他的妻子郁夫人漸漸從他手上奪取楊家的財產,但此時此刻他又沒有拒絕的理由,因為他拒絕了,那麼楊家的家產即刻就會成為一盤散沙。
一個星期過去了,楊世豪的病情始終不見好轉,偶爾醒來也神志模糊,加上四肢不能動彈,整天躺在床榻上任人伺候,用郁夫人的話來說就跟「死人」沒兩樣了。
這幾日楊世雄為了外地的幾處生意根本沒時間顧及到妻子,而她妻子還巴不得他不要回家,這樣她就有大把大把時間到賬房找徐忠慶幽會,由於大伙的注意力全放在中風的楊世豪身上,因此哪怕被人看到她時常跟管家在一起也不會多想什麼。
「你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大白天就往我這鑽。」
「哼!你不樂意啊?」郁夫人嬌媚的在徐管家的肩膀上揉來揉去,道「不知道那楊老頭什麼時候死,我都等不及了。」
「他現在跟死人還有什麼分別?我只要略施小計就能把楊家的財產全部歸入我徐忠慶的名下。」
「那你還不動手?我可一刻也不想再看到楊家的人了,最好他們明天就滾出楊家……忠慶吶,你到底什麼時候把楊世雄那只蠢蛋搞垮?」
「要搞垮他還不容易?他這幾天在處理大買賣,等他一把北部的生意辦妥,我就給他來個懸崖勒馬,到時候這座『柳園』就得改名換姓了。」
其實徐忠慶遲遲不把他的計劃進一步告訴郁夫人,一是為了試探她對自己是否有二心,二是他根本就想讓她和楊家人一同滾蛋。從頭到尾他對郁夫人所做的一切全為了得到楊家的財產,他的奉承,他的恭維,都是一個美麗的外殼,為了錢財和地位,他可以利用世上所有人。偏偏郁夫人還以為自己就要名正言順了,就要成為柳園的女主人了,殊不知她此刻所做的一切只是在自掘墳墓,無論金錢還是光環,永遠都不會降臨到貪婪的人身上。
***
又過了些日子,大太太見老爺的病情依舊沒什麼起色,這日一早便拿著大夫開的藥方來到竹下院,正打算進去,恰巧看見大病初癒的暮雪從裡屋出來,手中拿著多日來累計的賬簿。
「大太太……」暮雪遲疑了下,心想她怎麼會來這裡。
大太太彷彿有很重要的話要對她說,只見她示意暮雪到樹蔭下,隨後從袖口中拿出一張紙,遞給暮雪的時候說道:「這是老爺的藥方,暮雪,我必須拜託你一件事……」「大太太但說無妨。」「你也知道,現在家裡變成這樣,我實在不放心把老爺的安危交到別人手上,萬一家裡有人別有用心,害了老爺害了楊家,叫我還有什麼顏面面對楊家的列祖列宗?而如今楊家我唯一能信任的丫頭就只有你了,你聰明,做事也仔細,所以以後只能麻煩你每天親自上街給老爺抓藥熬藥,我知道你賬房裡的事多,在工錢方面我會考慮讓雲姨給你多加一倍。」說到這暮雪接過藥方的雙手突然一緩,雙目直視著大太太似乎有話要說,然而很快又收回肅穆的神情,一邊收起藥方一邊讓太太放心,她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不會辜負她的信任。
其實原來她還想說工錢就算不漲也無所謂,不過後來還是沒有說出口,因為她知道這並不是幾個工錢那麼簡單,那是夫人對自己的一片心意,她沒有拒絕的道理。
秋日一近,細雨一陣接著一陣,暮雪拿了把油紙傘出門抓藥,有的藥在藥房就能買到,而至於一些調養生息的草藥只有專門的茶坊才有。從藥房出來穿過一個巷口就能看到吳家當鋪,每回經過當鋪暮雪總要在門外張望一眼,只要看到她的同心玉鎖還擺在原來的地方心裡便會升起一股信心和暖意,彷彿她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有了無窮的動力。
這天和往常一樣,經過當鋪的時候她習慣性的朝裡張望了下,老闆正笑嘻嘻的跟一位剛剛從他那買了東西的年輕人揮手道別。
奇怪,原本應該放同心玉鎖的地方現在空空如也!
暮雪心裡不決一蕩,三步並作兩步走進去,環視了一下其他貨物,依舊不見她的同心玉鎖。「姑娘,是你?」老闆似乎對她很熟悉,卻怎麼也想不起在哪見過她,於是就這麼跟她套近乎,但願這位眼熟的姑娘能在他關店前再買些什麼。
暮雪心中有些焦急,她極力掩飾這種焦急,盡量不突兀的問道:「老闆,一直放在這裡的同心鎖怎麼沒了?」她指著空蕩蕩的貨櫃,老闆看了眼突然一拍腦袋,頓時想起這位眼熟的姑娘就是幾個月前要來贖回她八年前當掉的同心鎖的主人!可是,她的同心鎖前一刻才被一位有錢的公子花了大價買走了。
「姑娘,你來得不巧啊,剛才有位客人進來一眼就相中了那把同心鎖,我起先也不願賣給他,可我看他一副非要不可的樣子,而且又願意出十倍的價錢,十倍的價錢吶,姑娘!」
「他……他現在人呢?」
老闆抬頭朝門外張望了下,指著一輛黑色汽車叫道:「喏!就是那輛車,同心鎖就是被他們買走的……」
聽罷暮雪連傘也沒撐,抱著一堆草藥就往門外沖。揚州雖不小,然而能開上這種洋車的人也屈指可數,就算在大名鼎鼎的楊家,老爺楊世豪出門大多用的還是馬車,所以能在這大街上看到這樣一輛車,想必車裡的人非富即貴。
只是暮雪沒心思考慮坐在車裡的是幾號人物,她只知道她要把她的東西追回來,可她兩條腿又怎能跑過人家四個輪子?她已經竭盡全力在奔跑,然而黑色洋車跟她的距離還是越來越遠,直到最後他們消失在了這個微涼的秋日雨幕。
她依然不願放棄的徒步走在雨幕下,雙手緊緊抱著一堆油紙包裹的藥草,任憑雨水拍打在她早已濕透的髮絲上,又成股流下,她站在雨中瑟瑟發抖,不是因為身體有多冷,而是因為心,涼的難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