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雪不知道自己被關在這個黑暗潮濕的地窖有多少天了,也不知道今生會不會就這樣死在這裡,反正她已無心期盼紅霞等人會良心發現放她出去,她只是用疼痛的雙手抱著膝蓋窩在乾草上,手指上的血跡已經乾涸了,然後漫不目的的看著陰濕的地面,漫無目的的輕聲背誦大少爺教他的古詩詞——
「寒蟬淒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
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首柳永的《雨霖鈴》是大少爺最喜歡的詞,尤其是那句「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每當背到這句的時候她就會想到大少爺寫滿憂傷的眼睛,她當時真想緊緊握住他的手,但一想到自己卑微的身份就打消了這個念頭。
還有大少爺在教她《雪梅》這首詩的時候說過,他寧願用「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並作十分春」來形容「暮雪」這個名,因為她的名字雖然取自冬天,但對若安來說,她卻是他生命裡的春天。
她不用再奢望什麼,這樣已經足夠了。
想著想著,她又沉沉睡去……
那天若丞在趕去書院之前來到竹下院,原想問暮雪那本書看得怎麼樣了,誰知她不在房內,聽同屋的丫頭說暮雪幾天沒回來了,大概離開柳園了吧。
她父母雙亡,揚州也沒有依靠的親戚,她孤身一人離開柳園能去哪裡?若丞一想就猜到事情沒那麼簡單,暮雪幾天沒回來這事雅欣一定知道。
雅欣還是睡夢中就被若丞叫醒,她穿了件小披風走出臥房,一見到表哥就被他追問暮雪去哪了。
「暮雪去哪裡我怎麼知道,我還想問她到底想怎樣呢,那麼多天不見人影,是不是不想幹了呢!」
若丞根本不信她的話。
「少廢話,如果不老實交代我就把你頭髮剪了。」他威脅道。
「暮雪暮雪,為什麼你們每個人都那麼幫她,她走了更好,哼!」
「你回來,快點說……」
「我不知道!放開我,你老是欺負我,我要告訴姨媽和姨父!」
「別騙人了,你如果不知道你還會這麼太平嗎?我還不瞭解你,你的丫鬟不見了你還不弄得天下大亂?」
雅欣被他一問頓時沒了聲音,確實,平時暮雪離開一會她就要大叫大鬧,這次暮雪都不見了幾天卻不見她抱怨,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問題。若丞就是抓住了她這點才斷定她一定知道暮雪在哪。
他再次威脅道:「你說不說,不說我就去拿剪刀了……」
「為什麼你要幫她?若安哥哥也喜歡她,你也喜歡她,她有什麼好?為什麼你們那麼多人都喜歡她?」
「若安怎麼樣我管不著,你只要乖乖的把你知道的都告訴我。」雖然嘴上這麼說,但聽到雅欣說若安也喜歡暮雪的時候他確實有些生氣,暮雪應該是他一個人的,任何人都不能佔有他最好的朋友。
雅欣嘟起嘴,在若丞的威嚇下只能把暮雪被紅霞她們關在地窖的事說了出來。他凶巴巴的瞪了雅欣一眼,說了句「等我回來再教訓你」後飛也似的朝竹林深處跑去。
再次從昏睡中醒來,醒來後她渾身發抖,思緒也變得模模糊糊的,腦海裡不斷浮現出奇怪的場景,有娘站在船頭朝她招手、有山頭開滿的六月雪在風中飛舞、也有殘缺的月亮,和火紅的夕陽……
就算最後一刻她也不會放棄,因為她清醒的時候會想到大少爺每天晚上在涼亭等她,如果她幾天沒去,他一定會來找她。她確信他一定會來找她,所以她才使勁鼓勵自己,儘管思緒紊亂,但還堅持背誦那些陪伴了她、鼓舞了她無數個日夜的詩句,不過時間久了,她只斷斷續續重複一句:兩情若是久長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暮雪——暮雪——」
昏昏沉沉的就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是幻覺還是大少爺真的來找她了?她想睜開眼睛看,可怎麼使勁也睜不開,她只隱隱約約感覺那個人背起她,然後走出黑暗。
疲勞再次襲遍她的全身,在微弱的意識最後消失的那一刻,她彷彿覺得這個找到她的人只有他,於是揚起嘴角,輕輕的呢喃:「謝謝你……大少爺……」隨後就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