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暮雪三歲的時候，有一次看到娘藉著月光在翻看爹身前念過的書，她湊近娘的身體，好奇地問：「這是爹的書嗎？」
記得當時娘點頭的時候神情飽含欣慰和自豪。
她也跟著無比自豪，繼續問道：「那娘給我唸唸吧。」
娘卻黯然了，她沒念過多少書，幾個簡單的字也是跟著爹學的。小小的暮雪把當時娘的黯然神傷記在了心裡，分明是小娃娃一個卻很有擔當的對娘說，沒關係，等以後暮雪念給娘聽。
只是當時不知，這「以後」，竟成了永不兌現的承諾！
於是那以後暮雪最大的心願就是能讀書識字，長大後把爹寫的詩詞文章一遍遍念給娘聽。所以她才悄悄的攢錢，為了有一天能和其他孩子一樣上書院。直到幾個月前她把娘的同心玉鎖當掉了，這才把攢錢唸書的心願換成了攢錢贖物。
而此時此刻她才相信上蒼是眷顧有心人的，因為它讓她遇見了楊若安，遇見了她生命中第一個貴人。只是現在的她還不知道，就是這個跟她一樣驕傲、跟她一樣冷漠、跟她一樣倔強、也跟她一樣孤單的人，不僅拯救了她破滅的心願，還救贖了她卑微的生命。
***
每當暮雪想好等雅欣小姐睡下了之後，再到大少爺那跟他學字，但每及此時已月上柳梢，她不想打擾他，因此從未去找過他，只一個人坐在床頭，攤開帖子臨摹上面的字。他給她的厚厚一沓宣紙，她都捨不得用，等想多寫幾遍的時候就拿毛筆蘸一點水，在地上照著寫。
這天她回來的格外晚，因為雅欣白天睡了午覺，到了晚上便久久難以入眠。她吵著嚷著讓暮雪講故事，暮雪只有把娘給她講過的故事講給雅欣聽，無非就是一些窮苦人家小孩的故事，可雅欣怎會樂意聽這種東西？於是這個不行、那個不行，非要暮雪跟她一起玩家家酒，如此一折騰她比平時晚了兩小時回竹下院。
儘管回來晚了，還滿身疲憊，但好在今天略有收穫。因為雅欣小姐終於學完了那首《題都城南莊》，費了千辛萬苦的教書先生終於可以繞開桃花，教一首新詩。
先生念了一遍，暮雪只記下了詩的題目和前兩句，於是趁熱打鐵的在回睡房的路上輕聲背誦：「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
「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樓台煙雨中。 」
驀地，幽靜昏暗的長廊深處傳來一個暗啞的聲音，猶如一道月光穿透黑暗，撩開暮雪眼前的烏雲。
她記起了這首詩的全部，但此刻已無心再賞，而是心存憧憬的循聲望去，這個聲音，這個語調，看似漠不關心，卻能與她心有靈犀，在暗香浮動的月色下相互輝映。
除了他，還有誰？
暮雪慢慢的靠近，近了才看清他的臉，還有他謎一樣的雙眸，好似一幅煙雨濛濛的水墨畫，越看越迷失其中。
見暮雪從剛才就一直難以置信的望著自己，若安才解釋道他本打算來看看她練字練得如何，但同屋的丫鬟說她還沒回來，於是他就在長廊裡等她，直到她默背著古詩從銀月下悠然走來。
此時她才想到自己還沒給大少爺請安，於是晃了下眼神，輕喚了聲大少爺後匆匆行了一禮。
「真少見，你也會失神？」
不知為何，她能夠平靜而淡定的直視欺負她的人，不露委屈和膽怯；但此時，她卻不能多看他一眼，好像他才是吃人的惡魔。
「我……沒想到你會在這等我。」
他比她長一歲，也比她高出一個頭，所以只有微微垂目才能捕捉到她澄澈的雙眼。「那你，還想學字嗎？」
暮雪點頭。「我想學字，但每次想找你的時候又怕……」
「怕什麼？」
「怕打擾你。」她遲疑著回答，似乎這個答案很難說出口。
而他彷彿知道她在擔憂什麼，「那我們說好，每天晚上十點在涼亭下等。」暮雪抬頭望著他，眼中寫滿了欣喜和堅定。「好。」
「我很嚴厲，你要做好挨罵的準備。」
「好。」
「不管再苦再累都要堅持下去。」
「好。」
「如果你偷懶，我會罰你。」
「好。」
「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暮雪立刻伸出手掌，語氣堅如磐石的對天發誓：「除非大少爺先反悔，否則暮雪絕不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