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苗疆巫亂——妙手神醫 章節
    青龍神獸

    西域鄯善國王宮之中,駙馬府戒備森嚴,北風呼嘯,夜色中的輪廓如舊富麗堂皇,隱約燈火瀰漫,將這寒冷的月夜,平添了幾分微薰暖意。

    月影閃動間,忽有一片火雲破空疾來,瞬間驚起了宮中一片片驚呼。

    一片沸反盈天中,那團火雲疾掠至駙馬府,自屋中聯袂而出的兩人,甫一目見停落在院中的火影,霎時如遭電擊,不約而同地驚愣在廊下!

    黑暗的庭院被五彩霞光映照得無比亮堂,彩光環繞之中,一隻龐大的火鳳凌空飄浮,其上一抹輕盈白影,只那抬首間的風華,驚艷了整個寒夜!

    侍衛紛至沓來,明火執仗之間,儘是劍拔弩張的肅穆。

    廊下少女似夢初覺,由廊下盈盈步出,屏退了庭中聚集的眾侍衛。

    眼見眾衛皆散,我對二人嫣然一笑,「二位別來無恙。」

    慕容清回神之下,舉步而來,一身狐絨鑲邊的華美青袍輕輕飄蕩,笑如傍花拂柳,「四妹,你怎麼會來這裡?怎麼變成這樣了?」

    「今日前來打擾三哥,實是迫不得已,時間緊迫,我必須盡快學成回去。」

    煌煌樓閣,檀香煙裊,滿室燈火,暖爐中炭火正旺,暖意氤氳。

    透窗而入的月色下,依稀可見一縷清柔身影,正佇立窗前。

    聽完一番來龍去脈,慕容清無限幽渺地一歎,款款回過身來,雙頰若玉,眼波似水,燈下瞧來,肌膚如水生煙,端的是清麗無雙。

    「沒想到苗疆發生了那麼多事,我遠在西域,也沒能幫上什麼忙,如今既有我力所能及之處,自當義不容辭,盡力而為。」

    我笑吟吟地翹首覷向月讀,「公主,這些天借你駙馬一用,你不會介意吧?」

    月讀依案而坐,無措地以金匙撥弄燈芯,俏靨紅霞薄染,幽藍雙眸映燈生燦,「別問我,駙馬自己做主就行了,又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

    慕容清緩步於牆邊琴架旁,春蔥似的玉指,輕輕劃過細韌的琴弦,神情間略顯啼笑皆非,「四妹,這可真苦了你了,以前教你學彈琴,你怎麼都學不好,現在卻不得不學了,不過欲速則不達,你也不必太勉強自己。」

    「嗯,我知道。」

    月讀安排了駙馬府的廂房供我住下,從此我便每日學琴,尤為專心刻苦,琴技從生疏到熟稔,幾日下來,竟是突飛猛進,一日千里。

    而對我而言,琴技無需太過苛刻,只需熟習梭羅禪寂一曲便可,因而次復一次地練習此曲,毫不懈怠,每日直至夜半三更方肯罷休。

    此日與往常無二,我在廂房習琴,慕容清在一旁悉心指點,天色本是澄亮晴好,倏然鉛雲匯聚,狂風大作,隨後一聲霹靂,聲傳數百里。

    二人俱是一驚,於窗邊舉目眺望,卻見無數青雷從天而降,傾落向遙遠的東方,其廣若林,其威似濤,其聲如龍,當中又隱有鍾動鼎鳴之音。

    二人相視沉重,卻又見我週身紅光隱現,明滅閃爍,慕容清當下大駭,驚不自已,「四妹,你的身體怎麼了,怎麼會有紅光在閃?」

    我不解搖首,心中屢有煩躁不安之意,「我也不知道,火神珠受到另外四顆神珠的感應時才會如此,難道寒逸又用土神珠做什麼了?」

    正待此間,卻見門扉被一陣強風襲開,緊隨而入的,是一團火紅龐大的身影,遍身火紅,五色彩翼,孔雀巨尾,竟赫然是不請自來的朱雀!

    此間廂房本是寬敞極大,然即使朱雀收翼縮身,卻也填塞了整個房間。

    只見朱雀蜷縮著身子,渾身竟有一種不容忽視的顫抖,那種不言而喻的極致恐慌,我卻是感同身受,如在己身。

    慕容清眸中蕩漾如水憂鬱,迷惑不已,「朱雀怎麼了?」

    我抱住朱雀的脖頸,輕撫著柔軟的彩羽,愁腸百結,「我能感覺到它很害怕,朱雀是上古神獸,能感應天地,恐怕世間發生了什麼大事。」

    「究竟是什麼事,竟讓朱雀如此驚慌?」

    「我也不知,不過肯定是不好的事,看來我得趕緊學成回去。」

    自那日起,朱雀便一直蜷在屋內,依偎在我身邊,仿似受驚匪淺。

    在西域待了半月有餘,每日孜孜不倦地學琴,生活倒也安定無憂,一切風平浪靜,苗疆的兵荒馬亂,遠在千里之外,分毫浸染不了此間寧靜。

    一番潛心努力下,琴技總算略有小成,梭羅禪寂已是能得心應手。

    正是天冷風寒,我於王宮門口辭別二人,便逕自乘朱雀飛天而去,然而甫至巫州府邸,卻被告知了一個石破天驚的消息,當下驚駭欲絕——

    寒逸解開了青龍神獸的封印,並得到了木神珠!

    此時流螢、冷流雲與舒亦楓皆還在各處調動人馬,籌備作戰事宜,府內便剩朱瀟與白修夫婦與尹筠,於廳中相對凝重。

    我怔坐側座之上,只覺心如擂鼓,震駭已極,「原來那日天降異兆,竟是青龍解封所致,那股戾氣太強了,連朱雀都感到害怕……」

    雪白的紗衣纖塵不染,其上微微的褶皺,如同滄桑的心事。

    朱瀟修手加額,俊眉緊鎖,苦惱不已,「這實在太匪夷所思,沒想到他為了對抗我朝,竟出動了上古神獸,這哪是人力所能抵擋的?!」

    我斂眸收神,疑竇叢生,「青龍是上古聖獸,怎會輕易屈從於他?」

    白修持扇悠步,一身暗制雲紋飾的月白長衫,飄逸似仙,眉宇卻是緊軒一線,「驅使神獸有兩種方法,朱雀是心甘情願追隨你,而他應是靠力量收服了青龍,可見他的力量,已經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我但覺心驚如惶,纖眉憂鬱顰蹙,「他已經那麼厲害了,為什麼還要得到青龍的力量?他到底要幹什麼?」

    在此凝重之際,兩名丫鬟奉上茶盞,乖巧地福了福身,即又斂衣而退。

    白修端起一盞清茶,意興闌珊地淺呷一口,隨即望向清亮的天外,方才喟然歎道,「他的功力本就極為深厚,又擁有土神珠,如今得了青龍神獸與木神珠,更是呼風喚雨易如反掌,舉世之間,恐怕已無人能與之對抗!」

    我端起案上茶盅,並無心就飲,只垂眸看著玉盞中數枚針葉上下翻捲,於茶香中幽幽道,「你不是說我身懷強大的神力麼,能不能對付他?」

    他放下茶盞,抬目若有所思,「若論力量,你並不輸於他,他有青龍,你有朱雀,他有土木神珠,你有火神珠和飛天神力,而且還有后羿射日神弓對抗他高深的法術,更何況,飛天的力量,遠非神珠所能匹敵……」

    我不由得心下微愕,「真的?那我可以阻止他了?!」

    白修卻是搖首歎息,眉間煩憂聚而不散,「雖然他力量遠不及你,但是你未曾修行,能發揮出來的力量少之又少,而他資質非凡,乃是百年難遇的奇才,因而能輕易發揮全力,這樣一來,你恐難與之對抗。」

    眾人俱知他所言有理,卻無甚良策,故而神色凝重,一時間廳中靜默非常。

    我斂眉深思一刻,繼而起身行至門口,眺望門外風嘯葉落,素顏波瀾不驚,「二哥,有沒有一種辦法,可以讓人暫時激發體內的所有力量?」

    白修目光與我一觸之下,頓如火石交集,瞬間便將對方心思炳若觀火。

    「四妹,你……」

    「到底有沒有?!」

    「有是有,但是太危險了……」

    「不管怎樣,我也要一試!」

    月下畫眉

    冰玉鑄就的崑崙宮之中,三人相對靜默,流淌了一地沉重的心事。

    不顧眾人的勸說,我決心既定,便與白修一同來到崑崙,因為舉世之間,只有崑崙掌門通曉此法,所以便來求他相助。

    崑崙掌門聽白修道完來意,輕輕吐出了一聲惘然歎息,悠長白髮飛揚,絨邊白袍舞動,若一朵白雲,逐級冉冉而下,仙姿神韻盡顯。

    「倘你執意為之,我亦不便阻攔,但以你凡人之軀,貿然承受火神珠與飛天的神力,定會付出難以預料的代價,你可想清楚了?」

    我抬眸還睇,堅定溢於言表,「我心意已決,還望掌門成全。」

    掌門清逸的眉目之間,燃起了三分悲涼之情,「既然如此,我便如你所願,他如今有青龍神獸在手,已非我等所能對抗,但願你能阻止他。」

    「即已答應過掌門,我便自當盡力。」

    他微微頷首,轉而目視我身畔的白修,語淡如煙,「還請白公子暫且迴避一下,我要為她施加咒術,不能為外人打擾。」

    白修向掌門施足一禮,又擔憂地瞥了我一眼,鳳表龍姿,雲步而去。

    待施術完畢,我由崑崙宮中盈盈而出,正見白修迎上前來,目見不免焦憂,「四妹,怎樣了,身體可還好,有沒有不舒服?」

    我若無其事地搖首,睇觀掌心紛亂的紋路,心下憂思無限,「掌門說咒術只能維持三日,所以我必須在三日內阻止他,我們快回去吧。」

    回得巫州時,已是蟾月甫升,正得知各方忙碌之人折回的消息,遂亟不可待地疾行至廳內,果見眾人齊聚一堂,卻獨不見舒亦楓。

    流螢見我平安無事,不禁眉開眼笑地挽住我,冷流雲亦是欣慰釋然。

    目光流轉間,卻見正中几上,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個偌大的長方形錦盒,不由疑惑步去,輕撫著長形錦盒,不解探問,「這是什麼?」

    朱瀟笑得意味深長,「你打開看看便知。」

    狐疑不定下,我小心翼翼地將錦盒打開,登時一架古琴躍然於熒燭下。

    古琴乃是由生於天慕山積雨潭的黑樨木製成,以南海玄晶踱邊,兩端鐫刻有梅蘭竹菊的紋樣,精緻古雅,卻莫名有一股迫人逼仄之氣。

    與普通古琴不同之處在於,此琴並非七弦,而是足有八根琴弦!

    朱瀟輕拍了拍我的肩,幽渺長歎,「這是我請巫州最好的名匠打造的八絃琴,剛好來得及用,世上也只有你一人能使用它。」

    青霜兒頓時笑靨如花,禁不住驚呼,「好漂亮的琴!」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纖纖玉手,正要探向古琴,卻在半途被白修陡然截住,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如果你想死,就儘管碰好了!」

    恍如乍遭電擊,她倏然縮回手,眾人亦不由自主地退開幾步。

    我輕輕闔上盒蓋,鄭重其事地睇向朱瀟,「大哥,一切可都準備好了?」

    他微微臻首,眼波橫流間,不減睿智流光,「兵馬都已調遣完畢,鳳凰城附近暗中聚集了所有應到的人,已是萬事俱備,隨時可攻城。」

    流螢與冷流雲亦默然點頭,示意一切如之所言,萬無一失。

    此夜雖是大戰前夕,眾人仍是歡快共享了晚膳,以慰來之不易的相聚。

    待眾人皆散,我抱著八絃琴回到廂房,然而甫一關上門扉,便陡然被人從身後抱住,驚覺之下抬手,卻聞一道冰涼嗓音襲入耳中——

    「飛,是我。」

    一瞬的愕然下,我幽幽收手,輕舒一口氣,「你怎麼在這裡?」

    舒亦楓毫不鬆懈地環抱住我,下頷擱在我肩上,冰涼的呼吸絲縷吹拂在頸邊,輕語迷離,訴不盡的蠱惑迷人,「那麼久沒見你,我想你了。」

    我無奈地努努嘴,「又不是見不到了,時候不早了,你該回房休息了。」

    「我不要,我就在和你在一起。」

    我竭力掰開箍在腰間的手,回身對上那雙妖嬈的桃花眸,有氣無力地歎道,「我給你兩個選擇,你是準備走著出去,還是要爬著出去?」

    他不容分說地將我打橫抱起,對我的驚異置若罔見,揮袖拂開圓木案上的杯盞,將我放置其上,又奪過我懷中的八絃琴,信手拋落在牆邊櫃上。

    旁觀他一舉一動,我疑惑顰眉,「你搞什麼名堂?」

    卻見他折回我面前,雙手撐在我兩畔案沿,若即若離地將我鎖在懷中,傾身近在咫尺地凝注著我,唇紅齒白間,冰涼的曼陀羅花香氤氳。

    屋內燈燭不就,惟有淡銀月華穿窗而入,傾瀉了滿室如雪白霜。

    駭視眼前妖魅蠱惑的俊顏,我不由一陣發虛,「你、你要幹什麼?」

    他不動聲色地逼視著我,迷幻的眸底襯著皎月的光環瀲灩生輝,唇瓣彎起一抹陰冷的笑弧,「老實回答,你今天去哪裡了?」

    我心下一凜,眸光閃爍地瞥開視線,「沒、沒幹什麼。」

    他復將身子更傾過來,直至與我鼻尖輕觸,凝視我的桃花眸染上威脅,「不准瞞我,朱瀟他們不肯告訴我,那麼就由你親自來說。」

    我凝坐在木案之上,雙手撐在身後,底氣不足地垂下眼簾,「就是嫌煩悶,和二哥御劍飛天兜風去了,這你也要管啊?!」

    纖長瑩白的玉指,輕褻地勾起我的下頜,柔嫩的唇瓣,依是那抹詭秘蠱惑的柔笑,卻隱約逸出一縷滲人的寒意,「你不敢看我,說明你在說謊,你應該知道,對我說謊的後果,很嚴重!我命令你立刻告訴我實話!」

    我靜默垂眸,心下惴惴不安,不知如何是好,掌心微微沁出了冷汗。

    「如果你不說的話,我就……」

    驚慌之間,卻見他微闔眼眸,越發湊過頭來,緩緩對上我的雙唇。

    我腦中一片空白,全然束手無策,只凝注著愈漸逼近的絕美面孔,任由汗透雪衣,雪亮的銀髮,靜靜鋪瀉在光滑的案面上,宛若垂絲月光。

    千鈞一髮之際,我陡然轉開臉,他的吻猝不及防地落在我側頰上,那雙桃花眸驀然睜開,眼底一閃而逝的陰怒,詭亮恍如月下妖魅。

    「不准拒絕我!」

    說話之間,他驟然捧過我的後腦,迅敏地壓上我的唇,冰涼的唇瓣肆無忌憚地在我唇上輾轉,封住了我所有的言語,吞噬著我紊亂的呼吸。

    我反射性地伸手推他,卻被他一手扣住雙手,不容我反抗,深吻卻越發迷醉癡狂,挾著的熱量激得天旋地轉,我索性不再掙扎,只如凝鑄的雕塑一般。

    芳魂西廂,月影沉璧,浮光照水簾,妝點著一室旖旎風花。

    半景,他終於不捨地放開了我,玉指意猶未盡地撫著自己的唇瓣,一雙凝粹月華的桃花眸好整以暇地注視著我,唇角一片妖柔的媚笑。

    我沉眸定神,若無其事地直視他,「你玩夠了沒?!」

    他復又撐在我兩畔,理所當然地直直看入我眼底,笑如月下花眠,令人心馳神往,「上次在月谷,你被那小子奪去了一吻,我當然要討回來。」

    「無聊。」

    「現在該說了吧,不然我可要做更過分的事了。」

    在他逼仄的眼神中,我垂目如實以告,「寒逸現在有了青龍和木神珠,我不是他的對手,便去找崑崙掌門尋求釋放力量的方法。」

    「有沒有危險?」

    「以凡人之軀承受神力,必會付出代價,我也不知道會怎樣。」

    那雙狹長的妖眸,一點點地聚起懾人的寒光,最終,化作了難以遏抑的怒火!

    他毫不憐香惜玉地捏起我的下頷,眸底怒光瀲灩,聲音幽冷懾人,「為什麼不經過我的同意就這樣做?為什麼這樣不珍惜自己?!」

    我面不改色地顧盻,「我別無選擇,而且你阻止不了我。」

    他將我的手緊捧於懷,隨即垂首抵在我額上,低眸輕聲細語,「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明天無論如何也要平安,請你保護好自己……」

    我幽然垂眸,心頭隱有失落之意,「我答應你,一定會回來。」

    「不管你將要付出怎樣的代價,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始終是我最愛的那個人,我不允許你離開我,一輩子都不准……」

    不論明日將要如何,只願靜享此刻的安寧,享受這一片靜謐。

    片晷,他徐徐抬起頭來,一手輕捧起我的面龐,仔細端凝了我片刻,唇邊泛起如水微笑,「飛,你的眉毛有點亂了,我幫你弄下吧。」

    在我驚疑目色中,他紫袍翩躚,款款行至妝台前,拾起一支纖細的畫筆,旋即又折回我面前,左手撐在我身畔,右手執筆,藉著窗中灑入的月華,小心翼翼地傾身勾勒眉間,絕美的俊顏之上,仍是那抹柔情似水的笑意。

    「明日要上戰場了,我希望你隨時隨地,都能以最好的面容面對。」

    我怔坐於案上,望進他秋水似的含情雙眸中,一時之間,怔忡入夢。

    朦朧的月華,滿瀉其身,傾染出唯美的光暈,更襯得他冰肌玉膚,說不出的風流絕艷,道不盡的蠱惑撩人,讓人不由自主地深陷其中。

    冰涼雪白的柔指,不時掠過我的眼角眉梢,紫羅錦袖宛如輕風拂面。

    親自為我畫眉的,他倒是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

    這一刻,心底波瀾漾灩,驚落了一圈圈漣漪,一簾幽夢。

    月光滿盈的廂房中,白紫雙影靜謐成畫,仿若連如詩夜色,都因之靜止。

    琴瑟交戰

    天色詭亮,一碧如洗,獵獵狂風,呼嘯著捲起萬眾衣袂。

    鳳凰城外,千里沃野之上,千軍萬馬,浩浩蕩蕩,嚴陣以待。

    而在浩蕩軍馬的前方,另有三隊人馬,一隊黑衣如魅,一隊白衣瀟灑,一隊巫袍法杖,各有千秋,其煌煌之勢,所向披靡,銳不可當。

    那三隊人馬正是冷流雲帶領的正派弟子、舒亦楓帶領的聖天教弟子,以及南詔公主流螢帶領的巫師,各有上千之眾。

    一片金戈鐵馬的最前方,數人靜默凝立,均凝目肅眉,靜候一場決戰。

    除卻李蓮憶與青霜兒在府中靜候,其餘人已悉數到場,朱瀟、尹筠親臨戰場,趙凌寒巋然待戰,舒、冷二人與流螢亦因擔憂我而來。

    雖有數萬之眾,沃野上卻是一片死寂,除卻呼嘯風聲,便是衣袂翻飛聲。

    我正欲邁步而出,熟料袖中柔荑竟被舒亦楓緊攥不放,遂向他回眸一笑,他一觸之下,眸中波光幾番流轉,手下終於不捨地鬆了開來。

    在眾人殷殷目光下,我一身雪白綾紗,懷抱八弦魔琴,週身紅藍光芒煥發,迎著獵獵呼嘯的寒風,便儇步入了彌天漫地的青霧迷障之中。

    我於蠱陣之中就地盤腿而坐,將八絃琴平放腿上,雙手輕覆在琴弦上,幽幽闔上雙眼,悄然驅動靜心咒,擯除心中雜念,意守丹田。

    靜心咒乃是去找崑崙掌門之時,他為助我破陣而授予我的,可以摒除雜念。

    不知這八絃琴究竟有何魔力,竟會有那樣可怕的詛咒。

    不盈片刻,心中已如月下平湖,其明如鏡,片瀾不生。

    我徐徐睜開雙目,一雙素白如雪的柔荑落下,如疾風驟雨般彈奏起來。

    琴音方一奏起,傳遍方圓千丈,恰似峭崖險浪,立時令陣外諸人嚇了一跳!

    琴聲初淅瀝以瀟颯,忽奔騰而砰湃,如波濤夜驚,風雨驟至,又似海嘯一浪高過一浪,聞者如山色沮喪,只覺似被推至風口浪尖,難受已極。

    與此同時,我只覺耳中驟然充斥了駭人的狂嘶怒吼,隨即無數若隱若現的凶煞妖魔自八絃琴中如潮水般湧出,數目之眾,豈止成千上萬!

    我頓時驚駭欲絕,原來八絃琴中藏有妖魔!這便是詛咒!

    一時之間,我只覺得吼聲若雷電怒濤,震得雙耳發聵欲聾,身子躍躍欲飄,身周罡風四起,吹得一頭銀髮飛捲如旗,雪衣紛飛。

    我強自鎮定,雙手連彈不絕,冷汗已是涔涔而下。

    滿眼妖物嘶吼,一團團淺灰色的影子,若飛蛾撲火般紛紛向我襲來,卻無一例外地在我週身籠罩的紅藍二氣上炸成一團灰焰,轉眼消散無跡。

    在此緊張之際,忽聞一道瑟音乍起,自蠱陣對面遙遙傳來,如大地崩塌、海潮倒灌,陡然壓過了琴音,其中所蘊凶險之力,令人心驚!

    不僅陣外眾人大吃一驚,我亦是震顫不已,心驚膽戰。

    那瑟音竟似帶著神奇魔力,將我原本靜如止水的心,瞬間攪得紊亂不堪。

    那邊有人在搗亂,想要阻止我破陣!

    我復又閉目凝神,一邊彈奏八絃琴,一邊催動靜心咒,強自平復心緒。

    琴瑟交鋒間,眾人皆站立不安,滿面焦憂不定,額現微汗。

    倏忽之間,琴音急轉而下,一瀉千里,若長風扇海,湧滄溟之波濤。

    城外兩側竹林沙沙作響,飛葉傾舞,陣陣狂風捲起竹葉紛飛,較近的諸人閉眼伸手格擋竹葉,頓覺身臨險浪狂濤之中,被狂瀉而下的駭浪沖得搖晃不定,功力稍差之人承受不住此番琴波,霎時一跤坐倒,惶然滿面。

    瑟音縱縱錚錚,似金鐵皆鳴,高陡鏗鏘,又如赴敵之兵,銜枚疾走,不聞號令,但聞人馬之行聲,恰似風雷裂谷,千壑回聲,席捲千里。

    在眾人陷入琴瑟交湧的幻境中時,我此間更是風起雲湧,不可開交。

    後繼而來的妖魔渾不知畏懼為何物,皆是前擁後擠著向我撞來,萬千無形妖魔瞬忽疾來,轉眼消逝,生死存亡間,竟只是一縷縷灰煙。

    我滿心思緒紛亂,冥冥之中,似不免沾染了些許妖魔們凶煞無回的怨氣。

    八絃琴本是凡質,惟以神妙的梭羅禪寂音訣催動,方有如此震撼威力,此刻被那千萬妖物捨生忘死的一衝,瞬間爆起一團黑白雙色的烈焰。

    然則烈焰餘威非同小可,我週身紅藍光芒越盛,將萬魔湮滅得無影無蹤!

    陣中青霧亦如浪潮洶湧,幻形千變,化作千百猙獰之態,洶湧不定!

    生死對抗之際,琴聲驀然回轉,宛若黃河九曲,泰山十八盤,每一轉俱在至關險要處陡然折回,若急流小舟在蜿蜒險灘中從容擺渡,每次折轉之餘,琴音愈發高亢,逐漸又成起初那節節攀升的驚濤駭浪之勢。

    瑟音亦不甘示弱,與震天裂地的琴音交織共震,宛若山崩海嘯,不可阻擋。

    在那無邊無際的痛楚中,陣外眾人只覺內息翻湧,禁不住欲要抵抗這險急的琴聲,然越是抵抗卻越覺體內翻江倒海,道不盡的壓抑難受。

    琴音升攀至最高處,倏然如火山爆發,一齊迸炸開來,又似雪崩冰融,匯成怒流春水,浩蕩綿綿不盡,若江河奔騰洶湧,迂迴百轉。

    驀然之間,琴瑟鏗然脆響,風停浪止,一切嘎然停頓!

    這一聲脆響,乃是琴瑟同時斷弦之音!

    眾人驚異間抬眼顧盼,只見城外原本密佈的青霧,亦為此聲所迫,剎那間雲消霞散,露出碧空如洗,再無跡可尋。

    陰陽蠱陣,破了!

    身後眾人終於松下氣來,面上沉重煙消雲散,盡顯如釋重負的輕鬆。

    待到煙散霧盡,緊閉的城門外,緩緩浮現出一道孤零零的身影,那般絕世無雙的風華,宛如破開晨霧的第一縷陽光,瞬息驚艷了所有人!

    那是一個年輕的少年,一身水碧色的雲錦服,黑髮以緞巾整潔束於頭頂,碧色緞帶隨風飄揚,純淨的面孔之上,氤氳著溫順清澈的微笑。

    他的腳邊,靜靜躺著一把精美的錦瑟,五十弦盡斷,支離破碎。

    雪白無瑕的俊靨上,分明有一線嫣紅的血絲,自唇角徐徐滑落下來……

    那微不足道的一線鮮血,卻勝似晴天霹靂,狠狠地刺痛了我!

    我眼睜睜地望著,那纖弱的碧影,恍若失去了所有力氣,頹然倒在地上……

    驀然驚醒之下,我不顧一切地狂奔過去,急忙抱起地上的少年,手足無措地翻檢著他全身,「雲隱,你怎麼了,怎麼會這樣?」

    雲隱深深地注目著我,黑曜石般無邪的眼瞳流光微斂,一絲柔弱的笑韻淺漾在唇角,「你真厲害,蠱陣還是被你破了……我還以為,你再也不會理我了,現在終於又可以和你說話,可以摸到你了,好開心……」

    我頹然癱坐在草地上,焦憂地摟著他纖柔的身子,渾然尋不到傷之所在,已是急出了淚水,「到底是怎麼回事?為什麼你會這樣?」

    他不禁輕輕咳嗽,氣若游絲道,「為了布下最無懈可擊的陣法,我將蠱陣與自己的命格相連,陣在人在,陣亡人亡,所以……」

    我難以置信地驚住,只覺劇痛攻心,恍若一把利刃當頭劈入,直刺心骨!

    竟是我……親手殺了他?!

    遠處眾人俱是驚愣,淪入無底的沉寂夢魘之中,仿似有無窮陰霾壓抑。

    城頭杜鵑啼訴,天際孤雁南翔,帶不盡惆悵。

    仿若心裡一根弦陡然繃緊到極限,我爆發出一聲啜泣,朝槿間已淚如雨下,緊緊環抱著少年,不住心痛地搖頭,「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根本不想傷害你,為什麼你不早點告訴我,我若是知道,就不會這樣做了……」

    冰藍的淚珠,瑩潤宛如深海鮫珠,滴滴斷腸滑落,湮滅在塵埃之中。

    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要讓我親手殺了最想保護的人……

    玉蔥似的纖指,緩緩探上我的臉頰,無限溫柔地拂去我面上連墜的珠影。

    他靜靜地望著我,唇角血絲源源溢出,卻絲毫消減不了那溫煦的笑意,頰邊兩彎笑渦宛如朝露般迷人,「不要哭,我早就知道,你一定能破陣,我說過,我的命只屬於你……對不起,蟬衣,我只是想自私最後一次,因為,只有死在你手中,你才不會忘記我,就能……永遠記住我……」

    「不要再說了,我帶你去找師父,他醫術那麼厲害,一定能救你。」

    我不斷拭去他唇角汨汨血絲,然而鮮血卻湧流無盡,直至雪袖渲染成瑰麗的艷紅,仍是無濟於事,悲痛悔恨剎那間如洪水決堤,幾欲令我窒息。

    他輕輕攥住我的手,含笑搖首,「沒用的,傷可以醫治,但是命卻改變不了,這一生能遇到你,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都是我不好,我答應過你要好好保護你,最終還是沒能做到,我從沒想過要傷害你,我最不想傷害的就是你……」

    「以前你承諾過,如果我淪入魔障中,你一定會來救我,你果然遵守約定了,蟬衣還是對我最好的那個人……我做了那麼多不好的事,你會原諒我麼?」

    我毫不猶豫地點頭,哀痛悲慼斑駁了臉頰,「我早就原諒你了,在我心中,雲隱永遠都是世上最好的人,是我最心疼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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