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誰蠱惑
我本欲一舉飛出月谷,卻終是力不從心,頹然墜入了茫茫花海中。
我坐於綿軟的繁花間,環抱身子瑟瑟顫抖,欲將那奇異感覺驅逐出去,卻適得其反,只覺那團烈火順著咽喉燒遍全身,臉上熱汗滾滾。
月谷的花海猶為廣闊,一望無際,奼紫嫣紅,遍地奇花異草,高及膝蓋,人坐其中,便被百花淹沒,從遠處尋不到半點蛛絲馬跡。
無計可施間,忽有一片冰涼羽毛般落在頰邊,沁入心扉。
我不禁渾身一顫,如抓住救命一葦般緊攥住那一抹冰涼,緊緊地捧在臉上,只覺極為舒服,情不自禁地沉浸其中,滿身躁動亦隨之消減了不少。
但聞身後一聲呼喚輕盈地飄了下來,帶著半分試探,半分疑惑,“飛?”
我愕然一怔,迎著明媚的日色望去,模糊地映入一抹修長的紫影,纖長的弦月眉,似醉非醉的桃花眸,一顰一笑,都似透著無窮蠱惑一般。
而他白璧纖長的手,正被我緊緊地攥在手中,毫無松懈之意。
在我抬首的一剎,猶如不可思議一般,他生生地愣立在當場!
舒亦楓望著抱腿而坐的少女,只見那雙原本清澈明亮的星眸,此時卻似氤氳著薄薄的霧氣一般,透出無限的迷離朦朧,似要將人醉入其中。
平素雪白近乎透明的臉龐,眼下竟是濃濃的桃紅,猶如被染了胭脂,兩片素色唇瓣鮮潤欲滴,一如那嬌艷的紅色薔薇,落出無窮的誘惑。
若說往昔的她,皎美宛如素淨的雪蓮,那麼此時的她,便是那初綻於夜間的嬌嫩海棠,只見楚楚可憐,嬌媚動人,讓人欲罷不能。
這驚鴻一瞥,惹出了他體內蠢蠢欲動的欲望,卻轉瞬被強自抑制了下去。
如此模樣的她,前所未見,一時之間,他只覺如在夢中。
蔚藍的天空,倒影驚鴻相視的畫面,恍若隔世的夢。
此時此刻,月谷各處已是沸反盈天,這絢爛無際的花海,仍是一派寧靜。
舒亦楓左手輕觸著我的臉,恍然回神,“你的臉怎麼這麼燙?”
我意陷迷蒙,心神恍惚地呢喃,“好舒服,我還想要……”
他冰涼的身體,對此刻的我來說,無疑是極佳的解藥。
不待他反應,我迫不及待地起身將他撲倒在花海中,若即若離地趴坐在他身上,若被拋上岸的魚一般急劇喘氣,銀發千絲萬縷地垂下。
他陡然眸光一盛,豁然霧解,“你被人下了媚藥?!”
漫身藍色綾帶,流水般靜靜垂瀉在他周身,伴著花香飛揚。
他眉宇間凝起無邊怒意,“那小子他竟敢對你做這種事!我絕不會饒了他!”
我迷離地望著他,渾身上下有如萬蟻爬身,以所剩無幾的意識,抵抗著體內那股洶湧澎湃的躁動,一顆不爭氣的心,卻瘋狂地跳個不休。
身下的男子抬眸向我望來,黑發柔柔地鋪瀉在花海中,優美的唇瓣,滑出一縷妖魅的蠱笑,“真是不可思議,你居然能撐到這地步,不過現在沒事了,不要再抗拒了,你可以放心順從你的身體,把一切都交給我。”
纖長的手在繁花間徐徐伸來,撫上我滾燙的臉,指尖柔涼似冰,凝潤如玉,游走於肌膚上,冰涼潤滑的觸感,讓我只覺說不出的舒服,恍惚間竟有些迷醉。
我垂下眼眸,強撐著凝滯不動,面上熱汗層出不窮,雙手緊攥著臨地的一截花莖,纖纖十指指節蒼白,猶若要把纖細的花莖給生生揉碎一般。
頰邊徐徐滑動的冰涼,宛若地獄的魔爪,一點點地消磨蠶食著我的耐力。
他唇角之笑越發蠱惑,玉指輕輕地勾勒著我的容廓,“你放心,我不會勉強你,但是你也不要勉強你自己,再這樣下去,會死人的哦!”
在這輕浮的撩撥下,我無動於衷,緊咬下唇,愈漸急促的喘息卻出賣了一切。
若有若無的曼陀羅花香,在兩人之間繾綣,熏染出無盡旖旎。
他笑若穿腸毒藥,眼波之中,妖氣橫生,“這次是你主動的,我可沒逼你,我都快要看不下去了,你要是再不動手,我可要動手了。”
截玉似的修指,沿著我的臉緩緩下滑,滑至我起伏不定的胸口,無限輕柔地,解開我胸前的衣帶,猶在摸索著向裡探去,綿綿而下。
他目不轉睛地視瞻著我,凝粹月華的銀瞳中,泛起迷離陶醉之色,鳳凰花間語嫣,“飛,原諒我,看著這樣誘人的你,我真的忍不住了!”
他喉間發出嘶啞的低吼,手下動作倏然加快,仿似迫不及待。
我微微別過臉,闔上雙眸,咬牙低喃,“不要,不可以這樣……”
說話間,我手中不動聲色地握住一根枯梗,深吸了一口馥郁的花香,以駑箭離弦之勢,猛地刺向自己的大腿!
他怔住,驚異的目色,慢慢地投向我的右腿,那裡,枯梗深深地扎入血肉中!
鮮紅的血,汨汨流湧而出,逐漸染紅了藍色的斜裙,染紅了白嫩的玉指,沿著長長的枯梗倒流而下,一滴一滴,落在粉藍的花瓣之上。
腿上突兀的刺痛,讓我獲得了一刻的清明,神智不復迷離,體內那股綿綿而上的躁動,立刻便被刺骨的疼痛壓制下去,再不得胡作非為。
舒亦楓眼中的迷醉亦隨之消散無痕,不敢置信地喃喃,“你……”
他蹙起了弦月雙眉,幽紫錦袖翩然,柔指如電飛出,陡然間點中我胸前兩處大穴,我登時一陣頭暈,頹然倒在他身上,不省人事。
舒亦楓靜靜地躺在花海中,遙望著碧空,視同拱璧地輕擁著少女,撫摸著她背後纖長的銀發,拇指上一枚玉石扳指映日瑩然。
生平第一次,一縷苦澀的笑痕,自那勾魂攝魄的唇角縈繞開來——
“真是的,誘惑了我,自己還想脫身,你總是這麼勉強自己,讓我怎麼放心交給別人……受傷的是你自己,心疼的卻是別人……”
兩抹絕美的身影,在日光下靜默相依,隱沒在絢爛的花海之中。
姍姍雁字去又回,荼蘼花開無由醉,猶欠誰一世癡心。
破陣之法
我因一陣涼風驚醒,睜眼只見燭光微渺,夜色斑斕,右腿隱隱作痛,周身縈繞著縷縷冰涼,冷徹入骨,不禁抱緊身子,一個噴嚏呼之而出。
低眸間,不免大吃一驚,卻見自己一絲不掛,正坐於盛滿清水的木桶中,只右側的大腿之上,密密纏了數層繃帶,裹住了那深深的傷口。
抬眸四顧之下,瞥見不遠處榻上靜坐的一道紫影,正單手托腮,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纖長的發絲散落在肩背之上,恍若一匹練練的黑綢。
竹屋素雅潔淨,地上鋪著竹席,松木方案上一個琉璃瑪瑙玉爐香霧繚繞。
舒亦楓起身步來,我驚愕之下,立即環抱雙腿,縮成一團,清水恰巧淹至胸口,銀發絲絲縈繞在周身,瑩白無瑕的身子,在水下一覽無遺。
他縵立木桶旁,雙手撐在桶上,水銀的桃花眸在微醺的熒燭下微瞇,不帶半點掩飾與克制,肆無忌憚地滑過我的肌膚、面容,最終鑽進我眼中,恍若凝成一只無形而霸道的手,狠狠地揪住我的心,惹得我寒噤頻生。
“你被我看了不知多少遍了,還遮什麼遮!話說那小子的媚藥還真厲害,整整一滿桶冰,竟然都快被你煮沸了,改天我去找他要些來!”
我怔怔地舉目凝著他,他竟是用這種方法幫我解除藥性的?他沒有碰我?!
似乎知我心之所想,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眼睛裡帶著一絲玩味的笑,“別太感動,我說你還真是傻瓜,不要以為你讓自己清醒了就沒事,藥性不會因為這樣就消除,只會讓你越來越難受,我想我要是不這麼救你,讓你繼續下去,我應該會有一次很銷魂的享受,現在還真有點後悔了。”
他悠悠摸著自己光潔的下頜,歎息之間,盡是追悔莫及之態。
鬼使神差地,我沖他綻開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謝謝你!”
他硬生生地怔住,不可思議地低首望著我,水銀瞳孔中變幻不絕。
這笑容不似以往淡靜縹緲,卻是發自內心地開心而笑,恍若嘗到蜜糖的孩童一般,如此甜美無邪,雙眼笑成彎彎月牙,連竹屋都為之一亮。
修長的玉指在螢爝中徐徐伸來,撫上我瑩白柔潤的臉頰,他神態恍惚地喃喃,“沒想到你還有這樣的時候……”
我驚覺之下,埋首凝盯著水中的倒影,緘口如瓶。
他亦收攝心神,輕撫著我滿頭如水銀發,面上恍惚之色隱去,取而代之的,即又是如初的妖魅蠱笑,“今天可真是讓我大開眼界,白天看到了那麼嬌艷的你,現在又看到了這樣可愛的你,要是每天都能看到,我可就有福了。”
我掩下滿心慌亂,撇嘴遮掩道,“你看錯了,那是幻覺!”
他神色間飛快地掠過一味得意,俯身湊到我耳邊,一線柔似清月的嗓音脈脈傳入耳鼓,“那可不是幻覺哦,我可是牢牢記在心裡了,不過我很意外,第一次聽見你對我說這三個字呢,是不是說明,我還是有機會的?”
“沒可能,你想太多了!”
悠悠直起身,他掬起水中一縷銀絲,置於鼻下輕嗅著,陶醉在那魂牽夢縈的芬芳中,“雖然這麼好的機會都沒吃掉你,不過能聽到這三個字也值了,你在月谷待了那麼久,那小子有沒有對你做什麼啊?我可是很容易吃醋的哦!”
“他要是對我做了什麼,我還會被下媚藥麼?!”
“也是,不過……”他掃視著我遍身若隱若現的淡淡紅痕,陰冷的憤怒,一瞬間閃過淡銀的眸底,“他竟這麼狠毒,還對你用刑?!”
我淡淡搖首,將下頷置於雙膝上,“不是他,是紅裳瞞著他做的。”
“紅裳?!那個賤人我遲早要解決她!”
我略一躊躇,緩緩抬起裸露的右臂,伸手指向門邊,回眸諂笑道,“那個,這水裡很冷的誒,我想起來穿衣服,你能不能出去一下?!”
他低低俯下身來,近在眉睫地直視我的雙眼,豎起了食中二指,眼神裡流淌著一種曖昧的訊息,“沒關系,我給你兩個選擇,一是我幫你穿,二是我看著你穿,反正你的衣服也是我親手脫下來的,我不介意再幫你穿上。”
我可憐巴巴地望著他,作搖尾乞憐狀,“有第三種選擇麼?”
“有。”
恰才蔫頹的神經,頓又因此言一振,“是什麼?”
他無辜地雙手一攤,故作無可奈何,“你也可以不穿。”
我不由干笑兩聲,“呵呵,我還是自己穿吧。”
在他熾熱的目光下,我瑟瑟地抱著不著片縷的身子,自水桶中步出,小心翼翼地挪向床榻,抓起榻上的雲蓮天衣,以最快的速度穿了起來。
舒亦楓背倚水桶,雙手撐在桶上,好整以暇地注視著我,“你穿得還真是寡淡,男裝的時候呢,就用繃帶把胸部裹得死緊,女裝的時候呢,只是換了寬大一點的白綾纏住胸部,身為女人,怎麼從來沒見你穿過肚兜?!”
我一驚之下,手中的衣衫倏然滑落在地,身上僅有的,便是他口中的白綾。
聽聞他如此露骨輕褻的言語,我臉上騰地升起一股熱浪,一路燒到耳根,不由瞠目怒瞪著他,“那種庸脂俗粉的東西,我才不用!”
他忍俊不禁地輕笑,纖長的食指擱在唇角,“不過幸好你沒穿,不然給你脫衣的時候讓我看到那麼香艷的東西,我恐怕就把持不住了。”
對我了解到如此程度的,普天之下,也唯有他一人,他總能讓我無名火起,素日的淡定風度,早被無邊無際的羞惱給沖到千裡之外去了。
我憤憤地拾起衣衫,又一頓七手八腳地穿了起來,渾不顧那心猿意馬的眼神。
著衣完畢,我將魂鈴與珊瑚長笛系回腰間,又信手將天藍的蝴蝶絹花與絲絛系在鬢邊,腕間與頸側各系有絲絛,漫身藍綾隨風輕揚。
我隨身攜帶之物,便只有魂鈴與珊瑚長笛,尚書令印已交給尹筠,空心銀鐲已戴至左腕,右腕之上金銀雙鈴宛然,正是一物不少。
我垂首木立榻邊,盯著瑩潤嬌小的雙腳,一徑莫措手足。
這些天被關在水晶樓閣中,連門都無法踏出,未曾穿鞋,以致逃出時也是光著腳,眼下該如何是好,難不成要赤腳到處跑?
舒亦楓電眼如炬,一眼便看出了我的心思,自櫃中取出一物,藏於身後,含笑不徐不疾而來,步步緊逼至我面前,驚得我一屁股坐倒在榻上。
他輕忽蹲在我面前,伸出藏於身後的手,一雙鞋躍然於眼底。
這雙鞋非同一般,乃是以藍色水晶打造,瑩潤剔透,其上鏤刻有細致的紋樣,在燭光映照下,泛出點點星光,幽邃迷離,美妙不可方物。
他輕輕地捧起我的腳,謹小慎微地將水晶履套在我腳上,動作極為輕柔而小心翼翼,好似生怕多用一分力,便會捏碎整個世界一般。
我怔然地垂眸望著他,睇觀著那發間傾城絕艷的俊顏,心事脈脈流轉。
他手指冰涼的觸感,輕盈地落在我腳上,沁入心扉,落出了一圈圈漣漪。
風流不羈的他,竟也會有這般心細如發的時候。
暮靄朦朦墨色染,月映紅顏,淺訴雲箋,攜手把芳菲挽。
他為我著好水晶履,在燭影中抬首一笑,“喜歡嗎?”
驚訝之色尚未自臉上褪去,我默默點頭,垂首側盼,羞不勝言。
他將我從榻上抱起,我驚覺奮力掙扎,卻奈何無法撼動半分。
他垂眸凝視著我,笑華如同曙光照射冰川,炫目已極,“你被那小子下了壓制功力的藥,現在還沒好,是斗不過我的,還是乖乖聽話比較好。”
聞言,我只得放棄掙扎,負氣似地偏過頭去,任他為所欲為。
他抱著我步出竹屋,一個縱身躍上二樓屋頂,隨即輕輕放下我。
我舉目四顧,視野一片開闊,古城清秀的輪廓盡收眼底。
一輪明月高掛星空,一江秋水縱貫古城,江上搖船如織,熱鬧非凡,江畔蘆葦蒹葭,隨風搖蕩,兩岸吊腳竹樓鱗次櫛比,店鋪琳琅滿目。
這山環水繞,臨江而建的古城,不是鳳凰城又是何處?
此時夜幕初垂時分,街上路人比肩接踵,身著各樣苗服,別有一番南疆風采。
舒亦楓沿著寬敞的屋脊而坐,自袖中取出一方折疊的羊皮紙卷,伸手遞予我,眉間惑而不解,“這究竟是什麼東西?我看了半天都沒看懂。”
我甫一驚覺,立時展開羊皮紙卷,借著清朗月華,審視著其上千奇百怪的圖紋,眉間心上俞然如常,“這是我逃出來的時候,趁雲隱不注意從他身上偷來的,是陰陽蠱陣的布陣圖,有了這個,就可以找到破解蠱陣的方法。”
“你懂破陣?”
“我不懂,回巫州後看看大哥有沒有辦法。”
我將布陣圖收入懷中,與舒亦楓背靠而坐,右側是流淌不息的沱江,及江岸川流不息的青石街,左側是幽幽竹林,夜色城景盡在眼前。
雖知雲隱要拿鳳凰城的百姓煉屍,但如今我也不知如何才能阻止,百姓對他深信不疑,縱使我通知百姓,也無人會相信我,反而會遭致懷疑,為今之計,也只能盡早讓天朝軍隊破城,徹底阻止雲隱屍蠱煉魂的陰謀。
月鎖樓台
迎著獵獵呼嘯的夜風,於樓頂縱目下望,卻發現,唯一不變的只有這江山大地,依舊是風景壯闊,猶如一幅墨香馥郁的山水畫卷,美不勝收。
葉浸輕寒,露染嬋娟,簇雪成綿,黃粱一枕,相思夜長。
纖長的銀白長發,柔柔垂瀉在高樓屋頂之上,踱上了淡淡的銀月光華。
我眺望茫茫古城,幾番斟酌下,百思不得其解地問道,“雲隱讓人在月谷布下了結界,外人不得進入,今天你是怎麼進去的?”
輕若夢魘的聲音,隨著晚風自身後盈盈飄來,“他的結界是很牢固,我那天想盡辦法都進不去,但銀翹是月谷的巫師,她能帶我進去。”
“銀翹?她不是在城主身邊麼?”
“不錯,她隨鳳凰城主在巫州征戰,我偷偷找到了她,她本來不願離開,但是一聽到是要救你,就毫不猶豫地來幫我了。”
“銀翹是個好女孩。”
“我隨她易容進了月谷,分頭去找你,結果在花海中發現了你,當時急著幫你解除藥性,來不及跑太遠,就隨便在鳳凰城中找了間民居。”
我幽幽抱起雙腿,心下狐疑不定,“有一點我一直想不明白。”
“什麼事?”
“雲隱不是被你下了碎心毒咒麼,你要控制他還不是易如反掌,怎麼可能會落在他手中?!”
此言一出,他登時不可抑制地大笑起來,一徑酣暢淋漓,狹長的桃花眸迷離如星,“你還真是傻得可愛,我說什麼你就信什麼啊?!”
這話猶如當頭棒喝,毫無預警地當空而降,立時將朦朧中的我敲醒!
我立知弦外之音,幡然醒悟道,“你沒對他下毒?!”
虧我還一直因此事被他威脅,居然啥事都沒有,被他白白騙了那麼久。
他猶自笑不可抑,“碎心毒咒何其珍貴,你以為是街邊隨處可買的地攤貨啊,世上僅有那一瓶,能用在你身上,你該知道有多榮幸了吧!”
我一時怒由心生,兀自抱腿氣悶不已,瞋目裂眥自嘲道,“我還真是榮幸,你那些世上獨一無二的奇毒,全都給我一人用上了,你還真捨得!”
遙想西域當年,縹緲谷陰暗的地牢之中,他為了折磨我而給我下的千奇百怪的毒藥,可謂全是世間奇珍,如今都還歷歷在目,印象深刻。
一只如玉光潔如雪瑩白的修手,從背後緩緩伸來,挑逗似的捏了捏我的臉頰,他唇齒之間盡是歡暢之笑,“都過去那麼久了,你還記仇呢!”
我兩排皓齒咬得咯咯直響,恨恨地吐出四個字,“沒齒難忘!”
他笑意越見暢快,由吊腳樓頂幽幽擴散開來,在夜空下回轉出幾重水波。
月華似水如霜,纏綿地傾瀉而下,籠罩了整個古城,波光微瀲的江面,倒影兩人背坐的畫面,石街上絡繹不絕的人流,亦只如靜謐的陪襯。
藍紫相依的衣袂,伴著黑白交織的發絲,在夜空中飄揚成畫。
俄而,他斂了如醉笑靨,流盼右側波光粼粼的江水,“那天在月谷,你在那小子面前說的話,我聽了很高興,感覺希望不那麼渺茫了。”
我不禁微微黯然,低眸輕聲道,“對不起,先前你被雲隱抓住了,受了不少苦吧,若不是因為我,你也不會被他折磨,你的傷怎樣了?”
他抬眸顧盼滿天繁星,輕笑間毫無頹意,“那點皮肉傷,早就沒事了,如果能因此得到你的關心,就算是死了,這一生也值了。”
我霎時慍怒頻生,霍然回首,“不准隨便說死!”
他在月下回首,見我鄭重其事,一本正經,眉目之間燃起了三分玩味的神情,竟倏然湊過頭來,迅雷不及掩耳地吻住了我的鼻子。
我始料未及地怔住,驚異地望著充盈視野的絕美俊顏,腦中頓時一片空白。
他的雙唇輕觸著我的鼻端,道不盡的深意,舒卷在月華般幽邃的眸底。
滑潤的冰涼,伴著迷幻的曼陀羅暗香,由鼻端絲絲脈脈沁入肌膚,裊裊襲遍全身,猶似打開了靜謐時空中的鎖鑰,在心間驚起瀲灩的波瀾。
這一刻,腳下的萬家燈火,如織行人,都在靜謐中化為烏有。
眉間心上,掬水琉璃月輕響,在這旖旎的一瞬定格成畫。
此刻已然分不清,是月醉了人,還是人醉了夢。
駭然驚醒之下,我一把推開他,輕捂住自己的鼻子,惱羞成怒,“你干什麼!”
他挑了挑宛如弦月的眉角,狹長優美的桃花眸纏綿如絲,掠出一縷玩味笑意,“不干什麼,只是覺得你很有趣,想捉弄你。”
我無計與之調侃,復又回身環抱雙腿,“懶得理你!”
他依舊笑染月夜霜華,輕倚在我背後,意興闌珊地把玩指間的毓靈神戒,斜綰發間的鏤紋玉簪熠熠,“聽說你去了鬼界,見過蘇游影了?”
微愕,繼而垂首悵然,“嗯。”
他眼底浮起了濃濃的嘲弄,“你居然沒有留下來陪他,還回來干什麼?!”
“凡間還有很多事等著我去做,答應別人的事還沒完成,我和他如今人鬼殊途,已是不可能了,倘若逆天行事,只會傷害更多的人。”
“你總算還沒蠢到家!”
我幽然埋首額發陰影中,垂眸盯著腳上的幽藍水晶履,底氣不足地囁嚅,“我真的有那麼笨麼?在你眼裡,我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他信手拾起一束銀發,捧於懷中輕撫著,唇角笑意隱隱,“你嘛,根本算不上是女人,琴棋書畫、歌舞、女紅……女人該會的你樣樣不會!”
我不受控制地嘴角抽搐,“呃呵呵,那還真是抱歉了。”
他斂笑凝眸,玉指漫然穿梭在清澈的銀發間,目色因著如詩夜色而迷離,“但是,女子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甚至連男子都無法做到的事,你卻能做到。你是能創造奇跡的人,只要有你在,所有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我怔住,雪亮的銀發傾瀉了滿身,遍身藍綾在夜空中舞成輕盈的夢境。
殊不知,流年變幻間,自己竟在他心中竟有了如此難以磨滅的印象。
舟舫泊,金樽空挽綾羅,燈火闌珊伊人立,一見癡狂已傾。
“你總是獨自承受著一切,守護著一切,那樣的你,已非堅強所能形容……我只知道,塵世之間,再無法找到你這樣的人……”
如水月夜之中,這看似漫不經心的話語,卻刻骨銘心地印在了我的心中。
我將頭擱於環抱的雙膝上,低低問道,“如果,你愛的人不只屬於一個人,你必須要和別人分享,否則便不能和她在一起,你會怎麼做?”
“你怎麼突然問這個?”
“你別管,回答我!”
他妖嬈的俊顏微微一凜,唇邊泛上一縷陰冷的邪笑,“開什麼玩笑,我的獨占欲可是很強的,我想要的女人,只能全身心地屬於我一個人,任何人也別想和我搶,除非他不想活了!只有懦弱無能的男人才會容忍!”
這話中陣陣陰冷,令我不自覺地一顫,訕笑掩飾之下,屈腿輕倚在他背後,仰首迎著傾瀉而下的月光,“在我看來,愛情是屬於兩個人最美好的牽絆,不能分割哪怕一絲一毫,兩人互相是對方的全部,那樣才是所有人夢寐以求的愛情,否則便連愛情都算不上。所以,即使是在三妻四妾的時代,我也斷不會與人分享所愛,如果你剛才選擇了和別人分享,我就會瞧不起你!”
他如畫的眼角眉梢,緩緩展開一個近乎欣喜的笑容,“你的想法總是這麼美好而獨特,那麼也就是說,我通過考核了,你終於要以身相許了?!”
我羞惱地撇撇嘴,“才不是,你不要胡思亂想!”
他輕輕地握住我垂落在身畔的柔荑,好似所有的心意,只消這輕輕一握,便能從兩人牽絆的掌心,傳達到心底深處。
我任由他握著,抬眼眺望夜色籠罩中的古城,暗歎時光流逝如白駒過隙。
冥冥之中,心底深處似有什麼,悄無聲息地改變了。
被風吹皺的思念,喚醒從前的記憶,而今桂花開盡,隨風紛墜如雨,猶如飛舞的彩蝶傾盡生命最後一刻,譜寫出一場唯美的絢爛。
一輪明月之下,高樓屋頂之上,兩道身影背倚而坐,藍紫交相輝映,黑白分明的長發,在夜色中交織飛揚,凝鑄成世間最唯美的傳說。
兩人的手,在月下緊緊牽絆,握定了生死與共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