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戰國回夢——燕女祭祀 章節
    催眠之術

    晨風蕭蕭相思繞,花谷暖霧映藍裳,清水碧波濯素手,無語憑欄夢已非。

    泓清澈的溫泉一如既往,在暖霧中自顧自地流淌,柳樹下靜蹲著一抹如夢似幻的幽藍淺影,纖手弄水意無傷,引得落花隨波漾,腕間金銀雙鈴悅耳飄響,一隻彩蝶如影隨形,水中倒影的素顏懵懂無邪,猶如不諳世事的孩童。

    數名侍女靜立在她身後,塵世難得的花容月貌,在她面前皆黯然失色。

    南苑池畔,古亭之外,便是一半繁花似錦,一半紫曼陀羅,紫花曼陀羅依舊開得妖艷,美得令人窒息,色彩斑斕的繁花,鑄就了芬芳的雅園。

    一陣晨風捲著落花點點席捲而來,她恍惚抬首,眉心藍蓮之焰恍若初綻,素手抬起又落下,似乎渾然不覺身後多出的一人,任由清泉沾濕廣袖藍紗。

    一道清脆的響指,侍女便如同受了蠱惑一般,紛紛魂不守舍地默默散去。

    「白大哥好厲害,這也是攝魂術麼?」

    風中脆梨音起,籐蔓爬遍的牆角陸續閃現出數道人影,一縷嬌小綠影歡悅地奔向少女身後之人,纖姿靈巧,恰似花中綠蝶翩飛,美不勝收。

    月白長衫的男子信手取下白玉折扇上的半月形玉墜,無可奈何地搖首,啼笑皆非,「說的什麼話,我怎麼可能會那種邪門歪道的法術,這只是催眠術而已,而這便是蜀山秘寶催眠玉墜,不可與攝魂術混為一談!」

    青霜兒笑瞇瞇地撫摩著玉墜,一雙迷人的丹鳳眼靈氣逼人,「原來催眠術這麼厲害,那麼只要林姐姐中了你的催眠術,她就會聽我們的了吧。」

    「哪有那麼容易,蘇游影乃曠世奇才,他的法術豈是我所能破解的,倘若施術不慎,便會被攝魂術反噬,畢竟我的法力遠不及他。」

    兩人說話間,月讀已並肩蹲在少女身畔,單手托著香腮,百無聊奈地注視著少女毫無意義的一舉一動,任她如何呼喚試探,少女卻是置若罔聞。

    冰肌玉骨的少年踏花而來,一襲藍白衣袍纖塵不染,銀白緞帶綁束中的髮絲飛揚驚夢,清逸無雙的俊顏被晨曦踱上微妙的光暈,知幾許多情自傷己。

    他在少女身畔無聲頓住腳步,輕輕握住她細白的皓腕,拉她徐徐站起身來,於墨丈尋常之間端凝著傾城殊色的容顏,輕聲細語恍如隔世——

    「飄飛,我來救你了,你還記得我麼?」

    少女緘口不言,似懂非懂地歪頭凝注著少年愁容,發間絲絛隨風縈繞眼前。

    袍袖在暖霧中劃出水一樣的流波,白修右手一揚,玉墜竟自行懸浮於少女眼前,以不可思議的速度飛旋起來,放射著淡淡毫光,直教人眼花繚亂。

    幾人滿眼驚異,少女端詳著自轉不停的玉墜,茫然地伸出食指微微觸碰,玉墜登時掉落在地,白修亦不由自主地連退數步,方才穩住身形。

    青霜兒忙不迭前去攙扶,但見白修面容慘白,額有微汗,「蘇游影太可怕了,他給四妹施加了五重攝魂術,我竭盡全力也只能破解一重。」

    幾人驚詫之餘,九天上驀地傳下數道「嗖嗖」風聲,竟是幾縷血色氣流風馳電掣似的飛射而來,少女猝不及防地被捲入空中,衣裾四散飄舞。

    這一驚非同小可,眾人反應未及,魔教教主已在成千上萬血色蝙蝠的簇擁下御風前來,獵獵翻飛的華美黑袍,宛若碧空下迎風招展的旌旗。

    蘇游影輕飄飄地落在樹端,一隻手臂將少女環在懷中,居高臨下地俯視著驚愕的眾人,薔薇花瓣般的薄唇一派邪魅的笑痕,卻醞釀著殘酷的血腥,「真是一刻也不能放鬆,你們居然能逃出來,想必又是我那個弟弟幹的好事,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背叛我,留著也是麻煩,等把你們收拾了,我再取他的命!」

    掌中軟玉溫香只剩空虛一片,冷流雲驀然回神,目光落向樹頂的黑影,已是恨得咬牙切齒,「大魔頭,快放下她,別用你的髒手碰她!」

    彷彿感應到他的憤怒,星月劍陡然吞吐出凌厲已極的銀芒,他腳下生風,一劍天外飛仙,快不入眼的劍影直取蘇游影側頸,卻不料他飄影瞬移,轉瞬便已置身百丈之外,柳樹不避劍之鋒芒,竟被劍氣斜斜削為兩半,枝葉散落滿地。

    蘇游影登峰造極的武功令幾人唏噓不已,他們亦不約而同地有所預料,此刻在他面前只怕插翅難飛,若想全身而退,更是難於上青天。

    「不自量力!」

    蘇游影冷笑,修指卷弄著懷中少女的青絲,曖昧地俯首貼耳,薄唇微微開合,耳語低不可聞,那一抹蘊藏著血色的笑韻,在晨曦下瞧來毛骨悚然。

    冷流雲按捺不住滿腔憤懣,攜劍飛速掠去,卻見蘇游影孤身退躍開來,少女剎那間揮鞭如風,捲起點點落英,毫不猶豫地襲向昔日的同伴。

    幾人恍然大悟,蘇游影居然利用她來對付他們,當真是可惡至極!

    冷流雲憤怒得無以復加,劍勢招招奪命,源源不斷地襲向蘇游影,卻被少女全力阻攔,防備得滴水不漏,不得寸近。

    少女以一敵五,本應難以取勝,卻出手狠絕無情,冷流雲只一味閃避抵擋,不曾還手,幾人亦不忍傷害少女,還手間留有餘地,頹勢漸顯。

    初時寧靜如畫的南苑,轉眼便成為廝殺的戰場,風急花飛晝掩霧,刀光劍影無處不在,饒是百丈之外的人,亦能隱覺愈漸逼仄的風息。

    蘇游影負手佇立,若無其事地旁觀腥風血雨,鳳眸中帶著一絲玩味的笑。

    六人於花海深處纏鬥,五人不敵少女排山倒海的攻勢,早已精疲力竭,冷流雲雖身懷絕技,卻躊躇不出,滿心不忍,以至於節節敗退。

    四人均已重傷倒地,已如強弩之末,少女手持銀鞭,花影輕步,緩緩逼向已無還手餘力的四人,淡雅的眉目間隱約透出微弱的殺意。

    白修見勢不妙,小心翼翼地扶起滿面恐慌的青霜兒,鮮有地斂眸正色,「冷公子別再猶豫了,倘若你真想救她,必須要先打敗她,否則我們今日都要喪命於此,日後便再無人能救她了,所以希望你能全力以赴!」

    少女漸行漸近,四人危在旦夕,冷流雲無法再坐視不管,微微咬牙,右手敏捷地挽起一個劍勢,劍芒破空霎時有如長虹貫日,正面迎上少女。

    少女輕靈地向後退躍,纖姿優雅似蘭花舒展,卻渾然不及利劍閃電之勢,劍芒俄瞬間便已貼近白鶴般纖長的脖頸,生死懸於一念之間!

    蘇游影華麗的笑意瞬息凍結在臉上,卻在回神的剎那,不顧一切地掠向少女。

    少女全力退飛,素顏波瀾不驚,少年緊追不捨,眸光堅定,兩人的衣袂飛速滑過斑斕的花海,青絲隨著飛花輕舞飛揚,模糊了相對的視線。

    沉浮中情深緣淺,相思淚斷情殤,落紅逐藍裳,淚濕千里雲。

    劍鋒直逼少女頸側,凌厲劍氣過處,少女頰邊一縷髮絲斷為兩截,恰似一腔如夢情思,伴隨著往日的愛恨情仇,紛紛揚揚飄落在花海中……

    冷流雲清逸的面容微微一凜,巴州靜夜與黑衣人的一戰歷歷在目,亦是一縷被劍氣割斷的髮絲,猶記面罩下那雙堅定純澈的雙眸……

    千鈞一髮之時,長劍毫無預兆地收斂了鋒芒,他立即撤劍收勢,與少女旋身擦肩而過,卻在下一瞬身形一凝,手中星月寶劍錚然滑落在地。

    蘇游影見狀一怔,登時止住奔騰之勢,邪魅如畫的俊顏染上幾許淺笑,先前敗陣的四人莫不驚異,隨即便是無限擔憂,冥冥中有誰在幽幽歎息。

    兩人的距離近在咫尺,少年少女的身形在似雪飛翔的花瓣中凝滯,一道矯健如鷹,一道輕靈似蝶,靜默相對的瞬間,定格為雋永的絕美畫卷。

    少年面上不見半分驚恐,癡癡地凝視著眼前魂牽夢縈的容顏,細緻的劍眉異常欣慰地舒展開來,蒼白的手顫抖地伸向少女的臉龐,眸中有不言而喻的深情悄然沉澱,「昔日我刺你一劍,如今算是還給你,我不會怪你……」

    少女絕美的容顏惟見一色雲淡風輕,手中鏤紋精緻的銀鞭,已從前至後貫穿少年的胸膛,一截鞭梢露在少年背後,一抹嫣紅怒放在清爽乾淨的白衣藍袍之上,絕艷妖嬈,如同絢爛綻放在彼岸的曼珠沙華,美得令人窒息。

    一對談笑間凝聚誓言的鈴鐺,於百花日光中光華清冷,吞吐宛如活物。

    那次他失去了關於她的記憶,差點錯手殺了她,這次,她的記憶中已不再有他,一心想取他性命,原來,世間的因果報應便是如此……

    少女手腕一揚,毫不留情地收回銀鞭,少年虛脫地滑落在地,精美的面孔上汗落如雨,喘息越發短促,面色慘白如紙,已是奄奄一息。

    藍裳下擺輕柔拂過少年的臉龐,少女仙仙步向另四人,銀鞭徐徐拖地而過,似錦繁花亦被染上了鮮血的陰霾,一道血紅在花海中無聲蔓延。

    這紅塵的戰場,孰是孰非總難料,終不過是鏡花水月夢一場……

    天色逐漸暗淡下來,淡淡的晨曦被滾滾烏雲遮掩了光華,仿若見證了這一場自相殘殺,繽紛的花瓣飛舞滿天,彷彿是,上天在永無止境地垂淚。

    數人命懸一線,相顧無言,皆知今日在劫難逃。

    一陣香風繾綣捲來,吹散了壓抑凝固的氣氛,隨之而來的,是有如天外飄來的若有若無的簫聲,詭異的旋律飄蕩在南苑上空,讓人心神難寧。

    少女嫻靜淡定之態,便在簫聲傳入的剎那,化為痛不欲生的神情,竟兀自抱著身子蜷縮在地,瑟瑟顫抖的背影,宛如置身於阿毗地獄之中。

    不為禁臠

    此番風起雲湧,眾人均是不明所以,蘇游影卻在剎那間恍然驚醒——

    這分明是她無法擺脫的死穴,碎心毒咒!

    冷流雲顫身趴伏在地,氣息奄奄,見少女蜷縮一團,心下焦憂,卻苦於遍體鱗傷,自顧不暇,惟迷眼凝望她艱難掙扎,斑斕視野被雲霧朦朧。

    蘇游影當下心急如焚,絕世輕功一展,轉眼便已將少女橫抱入懷,舉目環顧,便有憤怒呼嘯著千重瀉出,「你快給我停下,不許你再傷害她!」

    「還不知道傷害她的究竟是誰呢!」

    媚音入耳,只見滿苑花枝亂顫,流風四起,飛花飄揚,烏雲籠罩的陰影中,一抹幽紫修影自樹上輕盈躍下,不徐不疾地踏花淺步,款款而來。

    斜簫吹冬風,亦將那不滅不休的魔咒植入少女心中,落出根深蒂固的痛楚。

    天下獨遊獨醉,衣袂紛飛,簫音幻依稀,可歎癡情永無悔。

    蘇游影怒極而狂,幻影飄忽,轉瞬便已近在舒亦楓跟前,玉手如電,在他咽喉處點到為止,竹簫亦在瞬間寸斷粉碎,殘片木屑入池即逝。

    然而少女亂箭攢心的煎熬,並未因此而緩解,卻是變本加厲地受盡折磨,面上早已血色全無,蝶翼般輕顫的眼睫上,瑩潤的汗珠搖搖欲墜。

    舒亦楓無動於衷,笑韻詭譎陰冷,「你以為不讓我吹簫我就無法施咒了麼?就算你將我五花大綁也無濟於事,碎心毒咒是由意念催動的。」

    蘇游影怒不可遏,指尖的力道愈漸加深,狹長絕美的鳳眸血光翻湧,話中威脅之意暴露無遺,「住手!否則我立刻殺了你!」

    「真是一個好哥哥,為了一個女人竟然要殺害自己的親弟弟……要動手就趁早,我看你怎麼面對九泉之下安息的爹娘!」

    「少跟我廢話,我給你最後一次機會,你若再不停止,我立刻讓你去見爹娘!」

    舒亦楓如玉纖頸,已被烙上了指痕斑斑,那樣恨之入骨的力道,令他痛不堪言地咳嗽起來,卻絲毫未退卻他的堅持,兩人在花間針鋒相對。

    少女在蘇游影懷中顫抖不止,冷汗層出不窮,暖霧不染素顏面,花海中的幾人傷痕纍纍,自身難保,雖不忍見手足相殘,空歎心有餘而力不足。

    烏雲愈演愈烈,天光在瞬間走暗,暴風雪來臨之跡象昭然若揭。

    花謝花飛花滿天,巍峨高聳的屋簷好似被什麼無形之手撥弄,發出一聲沉悶巨響,大地都彷彿震顫一下,幾乎連天上人間也變得蒼白慘淡。

    好痛,為什麼突然這麼痛,心,在劇烈地顫抖……

    血腥的味道,充斥在鼻翼……

    激烈的爭吵,徘徊在耳畔……

    冥冥之中,一陣摧心裂肺的劇痛襲進腦海,生生世世永不止歇,消弭的感覺一點點回聚,仿似歷經一場虛渺夢境,沉夢中的我一無所感……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我在哪裡,在幹什麼……

    恍惚中掙扎著睜眼顧盼,滿天飛舞的花瓣映入眼簾,殊不知身在何處。

    動盪模糊的視野中,不經意地觸及近在眼前的絕美容廓,淡淡魅惑的檀香味,恍如隔世的眷戀,又似最深夢魘之中,深懼,卻又欲罷不能的牢籠……

    如夢前朝何處,隕落忘川的意識回歸腦海,我霎時幡然醒悟,尤記昨日憶今朝,點點滴滴歷歷在目,手心的甜膩,針一般刺醒了麻木的神經。

    血,鮮艷的血塗抹在手心,恰如死亡的火焰!

    遍野美景如詩,花海之中血霧泛冬,昔日同伴遍體鱗傷,以及,奄奄一息的少年,正深深地遙望著我,他的前胸後背血流汨汨,盡染繁花飄香幾許。

    我驀然間心神激盪,腦中翻江倒海,不由抱頭哀鳴,只覺一切恍如噩夢初醒,血腥殘酷而不可爭辯的事實洶湧著闖入腦海,幾欲令我崩潰窒息。

    原來,那不是做夢,一切都是真的,是我傷害了他們,是我……

    我怎會做這麼殘忍的事,為什麼這不是一場噩夢,為什麼要讓我醒來……

    夢一般的情景,殘鏡一樣轉瞬即逝,揮之不去……

    痛楚氾濫如同潮水,淹沒了意識,亦泯滅了心底那抹不堪一擊的堅強。

    我彷徨淡掃大千世界,欲哭無淚,欲訴不能,渾身顫抖不絕,只覺萬箭穿心,痛到深處,精神剎那間土崩瓦解,不禁歇斯底里地仰天長嘯——

    「啊——」

    隨聲而應的,便是風雲變色,紛紛揚揚的雪花,從毫無雲翳的天空中飄墜,旋即恰如在高熱中溶化一樣,消失在遠方那片樓閣宮闕的上空。

    十二月初的西域,四季如春的縹緲谷,終於被飄雪染白了色彩。

    片片冰涼沉澱在臉上,那份溶化的清新純澈,喚醒了最後一絲沉睡的意識。

    眼見舒亦楓即將成為蘇游影手下冤魂,我一把攜過他翻身躍出,轉而不勝痛苦地跪倒在池畔,吃力低喃,「別念了,我已經醒了。」

    眾人見狀一驚,繼而心知肚明,喜不自禁,蘇游影卻是面色大駭。

    舒亦楓驚愕怔住,我的心痛亦隨之緩解,遂拭去臉上滾滾汗珠,踉蹌步於生命垂危的少年面前,盈盈蹲下身來,覆手貼在他背後血流不止處。

    我黯然垂首,聲音輕如夢境,「對不起,是我害了你。」

    他急切地攥住我的手,唇色烏青,面若金紙,輕盈的雪絮積在發間,猶若妝以瓊玉,素來冷凝的劍眉,卻在此刻欣慰地舒展開來——

    「我從來沒有怪過你,也不會後悔,你的平安,比什麼都重要……」

    言罷,他終究不堪重傷之負,在殘霜飛雪中,逸如地闔上了雙目。

    我凝神將靈力注入他體內,直至血流止歇,掌中已是嫣紅刺目,方才緩緩站起身來,回身流眄花間靜立的黑袍男子,柔腸百轉,五味雜陳。

    天色急轉直下,飛雪驚夢,化作點點珍珠綴滿素顏,無處話淒涼。

    眾目睽睽之下,時空輪迴,在這一刻化為靜止!

    雪中之顏邪異魅惑,被暖霧朦朧得神秘不可方物,墨發隨風,鳳眸映血,猶若地域的紅蓮業火般燃燒不盡,聲音幾多無奈,「你還是醒了……」

    我付諸一笑,任由髮絲纏繞雙眸,「你無法禁錮我一輩子。」

    「那麼,你還是要走?」

    「對不起,我別無選擇。」

    彷彿被白雪灼傷了眼眸,他略微不適應地瞇眼,看似漫不經心地緩抬右手,修長的柳眉蹙起三分薄情,「那就不要怪我,我不會讓你離開。」

    「但是這次,我不會再給你機會了。」

    我不動聲色地凝聚靈力,轉眸盼睞雪中彷徨的白修,斂眉肅穆道,「二哥,還請你帶他們離開這裡,出去後我自會找到你們。」

    白修與青霜兒攜坐花間樹下,俊容盈滿擔憂,「可是你怎麼辦?」

    「我不會有事的,蘇游影由我來對付,你們趕快離開這裡。」

    「休想!」

    蘇游影喝聲入耳,踏雪瞬息百丈,我接連兩度後翻,左手幻出一輪卍形藍印,右掌運起一道陰陽太極,雙手結印之下,靈力結成的鎖鏈倏忽激射而出,風驅電擊地纏向蘇游影,他身形飄忽,若疾風電閃,光鎖緊追不捨。

    我雙手操控著光鎖,對猶豫不決的白修急喚道,「快走!」

    白修俊眉一蹙,決意已定,立即拾起花中的星月劍,又借來慕容清隨身寶劍,揚手一拋,兩柄利劍竟自橫懸半空,清鳴錚錚,響徹九霄。

    白修單手捏決,獵獵狂風捲得他長袍翻飛,「三弟,你和冷公子的劍乃凡物,只能維持本來大小,你和公主站穩了,我這就送你們出去。」

    慕容清與月讀攜手相扶,滿眼擔憂地回望我一眼,幽幽一歎之下,縱身躍上纖細泛光的劍身,踏劍紅塵風聲遠,在陰暗天色下破雪追風而去。

    蘇游影急追而上,卻見漫天光鎖連舞,猛襲不斷,毫不鬆懈地封住他的路徑。

    純鈞神劍晶瑩剔透,光芒四射,幻化為一葉扁舟大小,白修掌中運氣,便有雪絮聚集團簇,將昏迷少年穩托劍上,星月劍則平飛至舒亦楓跟前。

    忽覺左腕一片冰涼,竟是被舒亦楓緊扼手中,他眉目之間漾起了七分堅決的神情,「之前你打我的帳我還沒和你算,你休想擺脫我!」

    我無心顧盼他的不可理喻,眼見蘇游影脫身在即,不由向白修投去無可奈何的眼風,他心領神會,廣袖一揚,星月劍穩穩落手,巨劍剎那間光華大盛,在「嗖」的一聲清響中,穿透沉寂若死的天色,騰雲駕霧遠去。

    此時此刻,蘇游影週身血光翻湧,頓現血刃無數,空中風息狂亂,萬千血刃排山倒海傾瀉而來,滿天飛舞的光之鎖鏈,竟在瞬間被寸斷摧毀!

    千鈞一髮之際,昏暗中登時光芒萬丈,七彩透明的巨大蝶翼霍然綻開,只見流光飛逝,有如彩虹跨上九天,藍紫相映的身影眨眼便已遠在天邊。

    然而,未待二人鬆懈,便又見周邊紅光閃耀,卻是結界鋪天蓋地而來,正以不可思議之速向中間蔓延,上空圓形缺口疾速縮小,勢要堵截出路。

    眼見結界愈漸逼近,破口越來越小,我全力向天飛翔,藍蓮咒印霎時間燃遍滿身,在即將碰及結界的一刻,雙翼瞬間收攏,利箭一般飛旋而出!

    下一瞬,腳下紅光盛極,龐大的血色光罩驟然閉合,血光波浪般擴散沖天,籠罩了整個幽雅如畫的縹緲谷,亦將一切恩怨情仇封存其中。

    望雪落千里將黑衣隱去,隔天涯不盼有相見期,何處相守何來相聚……

    蘇游影,等著我,我一定會帶著舍利子回來救你……

    不速之客

    夜深月涼,西域扜泥王城之中,人煙寥落,偶有松明成群結隊而過,皆是訓練有素巡查的皇朝禁衛,大有枕戈待旦之意,令全城百姓躞蹀不下。

    內城客棧的二樓陋室中鴉雀無聲,床榻上的少年昏迷不醒,臨窗木桌旁,正有一少女伏案而眠,幽窗飛雪一燈孤,素顏被裊裊檀香暈染得朦朧飄渺。

    晶瑩彩蝶宴如沉眠,靜靜棲息在少女發間,仿若一支精美剔透的蝴蝶簪。

    白皙纖長的玉指輕輕佻開乾草簾,一道幽渺纖長的身影流逸而入,悄無聲息地行至木桌對面,徐徐俯身湊近,饒有趣味地細細端詳沉夢之顏。

    雕窗無聲敞開,夜風捲著雪絮偷入,流水似的青絲斜斜滑落,將那傾國傾城的容顏半掩,發間天藍絲絛隨風而飄,鸞翔凌雲鳳飛舞。

    來人輕笑,愜意閒適,順勢就坐少女對面,廣袖臨風飛揚,伸手,燈下瞧來幾近瑩潤剔透,輕輕撩起少女柔滑的髮絲,眸光久久傾注。

    那般無瑕的純淨,那般灑脫的英姿,屬於整個天上人間,縱使他費勁心機,卻依然無法獨自佔有,為何,最想擁有的,卻最難得到……

    他俯首,斜綰烏髮的玉簪熠熠生燦,情不自禁地,掬起少女一束秀髮,置於鼻下細味芳香幾許,莫名眷戀那縷暖心的溫度,眸色似是多情還無情。

    臨流問月水隨風,鏡裡折花夢不同,執手且飲,風雪醉三千。

    一陣冰涼刺骨的微風入懷,夢境中徜徉的我不禁冷顫頻生,朦朧中悵然睜眼,映入床榻上熟悉的身影,頓時如同醍醐灌頂,睡意全無。

    我揉了揉昏昏欲睡的腦袋,暗罵自已無藥可救,怎能在照顧人時睡著。

    不經意間回首,映入一雙似笑非笑的桃花眸,心中不自覺地咯登一下,轉而勉強抿出一線笑弧,「你、你怎麼會在這裡?」

    他單手支頷,好整以暇地注視著我,「怎麼,看到我就被嚇成這樣?」

    「哪,哪有啊……我只是覺得吃驚,你怎麼還沒睡?」

    「你在別人房間裡,我能睡著麼?我得看緊點!」

    我起身步向床榻,小心翼翼地替少年蓋好半落的錦衾,黯然低語,「我只是想盡量彌補我的過錯,畢竟是我把他傷成這樣的……」

    「你不用感到自責,那並不是你的本意,他們也從來沒責怪過你。」

    我翩翩折回案邊,舉目眺望窗外對街輝煌雄偉的王宮,滿心憂愁無處思量,「我知道,可是無論這事發生在誰身上,都會難以放下……」

    夜似凝墨,茫茫飄雪之中,一縷纖影飛簷走壁,轉瞬即逝,那如血的緋紅劃過蒼茫的夜色,恰似畫布上悄然而逝的一抹水墨丹青,詭譎而妖艷。

    我心生狐疑,正待凝眸瞻矚,緋影轉眼便已近了數百丈,一陣冷梅香風襲面而來,我不勝嚴寒侵身,側身避開,纖影剎那間瀉入窗中,案上熒燭因風而熄,屋內霎時飄雪肆虐,在清冷的月光中仿似銀沙飛天,美不勝收。

    疑惑回身間,我甫一目及不速之客,面孔瞬間怔忡入夢。

    眼前一襲緋紅紗袍,前臂水袖盈盈,將如雪似冰的上臂露出,此人容貌美到極處,眉宇間神色冷然,烏髮斜綰,雪臉白得近乎透明,眉心一滴緋紅的菱花淚,渾身上下散發出足以凍死人的冰意,仿似一塊千年寒冰所雕的女妖。

    我驚得無以復加,難以置信地喃喃,「紅裳?」

    月光如練,盈滿屋中,緋裳美人臨雪佇立,黑髮隨風輕舞飛揚,唇若胭脂,漾起一絲冷笑的弧度,「林飄飛,好久不見,你能活到現在真難得!」

    我尷尬地乾笑數聲,陡覺身畔流風疾過,回眼之時,舒亦楓已然扼住了紅裳的咽喉,柔美的面容陰霾騰生,「你背叛了我,還有臉回來!」

    紅裳處變不驚,一如既往地冷漠,「我不是來找你,我來找林飄飛。」

    我掌風一甩,迅疾將舒亦楓逼退至窗邊,無可奈何地聳聳肩,「你別自作多情,人家不是來找你的,來者既是客,我可不能讓你在我眼前殺人。」

    詼諧輕鬆的隻字片語,僅寥寥數言,便令劍拔弩張的緊張氣氛消失殆盡。

    他不屑地冷哼一聲,「她以前那麼害你,你居然還護著她!」

    我悠悠雙手負後,氣定神閒步於他跟前,傾身,近在眉睫地注目月下妖美絕倫的俊顏,一徑笑得甜美無邪光風霽月,「抱歉,既然人家是來找我的,肯定有要事相商,你得先迴避一下,等我們談完話後,隨便你想怎樣。」

    他先是愕然一怔,隨即轉怒為笑,玉指漫不經心地抬起我的下顎,言語間便有絲縷曼陀羅花香撲鼻瀠洄,「那麼,包括你麼?」

    我嘴角不自覺地抽搐,忍無可忍之下,一把扣住他的左臂,手下微微用力,倏忽扔向窗外,隨口拋下兩個抑揚頓挫的詞,「慢走,不送!」

    只聞「砰」地一聲驟響,冬梅墨染的雕窗便已緊緊閉上,隔絕了月華飛雪。

    屋內燈燭不就,七靈蝶如影隨形,飛舞間七彩流光四溢,我借此取出火石,再次將紗罩中的燈芯點燃,橙黃的微光,便暖暖地氤氳泛開。

    我漫然依案而坐,藍袖拂風,執起琉璃雙環壺,在兩隻羊脂白玉杯中傾倒蓄滿溫熱的葡萄露,轉眸展顏一笑,「夜涼風寒,來喝些東西暖暖身。」

    「你對我一點防備也沒有?不怕我殺了你,或者,」一抹紅袖盈盈抬起,素手纖柔劃過半空,直指安眠榻上的單衣少年,「殺了他?」

    「沒什麼好怕的,你沒有理由要殺他,而且,你不是我的對手。」

    紅裳晃動著她水鰻一樣的腰身,裊娜緩步而來,臂間紅綾飄舞,清泓似的秋眸堆滿敵意,掃過翩翩靈蝶,定格在我眉心藍焰上,「你變了。」

    「哦?哪裡變了?」

    她頓步窗前,居高臨下地俯視我,唇瓣沾染了五分嘲諷,五分憎恨,「你不像以前那麼天不怕地不怕了,變得淡定從容了,越來越像,縮頭烏龜!」

    「你也變了,以前的你是不會心平氣和地和我說話的,一見面就動手。」

    「你少自以為是,若不是有任務在身,我才不屑和你廢話!」

    「你們主子可真神通廣大,連我住哪裡都知道,他是不是有千里眼啊?」

    「哼,座主的本領不是你們能想到的,他對你的一切瞭如指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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