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隱千尋 蜀山仙緣——神話紅顏(仙界奇幻篇) 褲犺妭
    晨曦從簷角灑落,我渾身酸疼無力,眼前一切好似蒙上了一層白霧,手扶高燒滾燙的額頭,步履蹣跚地穿梭在人海中,步向天清書院的方向。

     自從知曉玄心魔訣破解之法後,我便焚膏繼晷研習化功心法,終不勝軀體之虛脫,今日便感染了風寒,以致日上三竿仍酣睡甜夢,耽誤了課時。

     迷糊中穿過大街小巷,終至巴州城東的天清書院正門,一眼望去,映入眼簾的,並非是素日空無一人的前院,竟是兩排枕戈待旦的灰衣弟子!

     被這晴天霹靂驚醒,我心頭狂烈震撼,面孔在剎那間駭白——

     舒亦楓!他還是找來了!

     不好!雲隱有危險!

     當下抽出腰間銀鞭,向著書院深處飛速掠去,整齊佇立兩旁的弟子蜂擁而上,我一路穿庭過院,凡是敢於阻攔者,便是血濺五步,哀嚎連連。

     風吹過天藍柔軟的衣袂,宛如蓮華初綻,俏生生輾轉於一池淤泥中。

     幾步蜻蜓點水,瞬息奔至書堂前的雅致院落,只見前庭圍得水洩不通,均是手持刀劍的數百灰衣弟子,寒光映入眼中,越讓人駭目振心!

     所有師生被按跪在書堂前的石階下,雙手反縛背後,頸邊亦被橫刀相逼。

     他們眸染哀求憤恨,百目不約而同地聚焦於我,似是唯恐我棄眾而逃。

     心下驚惶不定,我焦憂地凝眸四顧,卻陡聞一縷冰涼嗓音從一片刀劍冷光後悠悠飄來,在瀲灩的水波潺蕩中,陰冷森然之意顯露無遺——

     「不用找了,他在這裡!」

     泓亮的一彎雪刃,被樹間落下的銀杏渲染,勢如破竹地呼嘯而出!

     眼前銀光一閃,電光火石間,久疏練武的身體卻尚靈活,堪堪避過頸間要害。

     轉首顧盼之下,一抹妖魅紫影氣定神閒地靜坐池畔樹蔭中,身下雪白軟氈鋪地,手邊檀木矮几上,香茗正裊裊生煙,幻化出諸般殊形詭狀。

     他身後不遠的銀杏樹下,一個藍衫少年被五花大綁於樹下,數十名弟子團圍看守,兩柄長劍抵住少年雪白的脖頸,無形的逼仄令他汗如雨下。

     舒亦楓以淡紫狐形面具掩面,烏髮似檀,蜿蜒披垂於身側,由玉簪斜綰,卻仍恣意飛揚於眼前,一旁數個伈伈睍睍的弟子,更襯得他淡定不羈。

     「喲,瞧瞧這是誰呀,怎麼會變成書生這副窮酸樣?」

     瑩白的纖指彼此對起,支撐住下頷,他好整以暇地睇著我,眸光讓我無所遁形,仿若要窺破心底最深處,「你現在可以隨便逃走,我不攔你。」

     雲隱猶自掙扎不休,彎長丹眉緊蹙一線,菩提明眸流過一絲焦憂的波光,「蟬衣,你身體不適,不要管我們了,你快逃走,遠離這個惡魔!」

     「給我閉嘴!」

     舒亦楓迅疾瞄向雲隱,眼中幾乎要透出利箭來,幾名弟子心領神會,即刻撕下一幅衣角,不容分說地塞入雲隱口中,將他未盡之言悉數逼回。

     滿心怒不可遏,氣喘吁吁下,我只覺口中苦澀騰湧,手中染血銀鞭妥協似的掉落在地,雙目垂凝,「他們是無辜的,請你放過他們……」

     他從氈毯上起身,手中持了那只夜光杯,佇立在水榭彼岸,嬌花鮮紅欲滴,落得水中一片嫣紅,晨曦傾瀉在他身上,竟似虛幻透明一般。

     「咦?第一次見你主動求我呢!你不是很會逃麼?你逃啊,怎麼不逃了?」

     我只覺得腦中一陣暈眩,纖細身形搖搖欲墜,勉強扶著身畔銀杏樹而立,切齒憤盈,「你的伎倆真是萬年不變,你不覺得你很卑鄙嗎?」

     纖長紫影排眾而出,他頓步我面前,彷彿不勝日光的耀眼,白瓷般的俊靨微微嫣紅,優美唇瓣低低吐氣,「就算不擇手段,我也要得到你!」

     那般冰涼的氣息在肌膚每一寸間蔓延,我惶恐地退至樹幹,身體虛軟更甚,手指不安地絞著淡藍雲袖,低聲下氣,「你要怎樣才肯放了他們?」

     「放了他們?」他的食指饒有趣味地勾在唇角,水銀眼瞳中醞釀著三分笑意,七分戲謔,「我有說要放過他們麼?他們膽敢私藏你,我還沒想好要怎麼懲罰他們呢!而且,你居然和那無能的小子私奔,我很生氣!」

     夜光杯碎裂的聲音清脆可聞,玉屑飛濺之下,他盛氣凌人地逼近,在我身前投下巨大陰影,錦袖勁風拂處,竟生生將周圍弟子甩飛出去。

     「你不要傷害他,你要是有什麼不滿,儘管衝我來,不要傷害這裡的任何人!」我緊緊拽住他的紫袖,微弱呼吸之間,猶若有曼陀羅的清香在鼻端繚繞。

     他眼如幽潭般望著我,唇齒間漾起淡淡笑韻,「你在書院過得不錯吧,我可費了不少力氣找到你呢,不過,書生的樣子可不太適合你……」

     一隻冰涼宛如玉雕的手將布帽掀開,三千如水青絲,不事雕琢地傾瀉垂下。

     這一瞬,上百師生目瞪口呆,因驚艷愕然而幾不成語!

     「我還是喜歡你這個樣子!」

     隨手扔掉布帽,他愛不釋手地撫著我的秀髮,卻在拂開額發的剎那,那灼然的藍蓮離焰印記躍然於斑駁日光下,眸中妖嬈流波微微一凝。

     「沒想到多日未見,你改變了不少,不僅恢復了武功,而且,比以前更動人。」

     嫌惡地猛然推開他,我背倚樹幹無力地跌坐在地,喘息越發粗重短促。

     他悠悠蹲在我面前,幽紫錦靴上繁複花紋映入眼底,冰涼的纖指捏起我的下顎,眼中陰冷妖媚之態復萌,「你不是想救他們麼,我就給你一次機會!」

     心下一驚,愕然迎上他迷離如星的眸光,視線沉凝一處——

     「我們也學文人雅士來下棋,倘若你贏了,我便放過他們!」

     仿若從泥沼中抓住了一線生機,我緊攥住他的袖口,「你說的可是真的?」

     「我不喜歡說謊,但是如果你輸了……」

     我心中猛地揪緊,卻見他柔指撩開我耳邊發線,曖昧而微含陰狠的輕笑低低傳來,「你就得以身相許,這裡所有人都要死,而那個小子……」

     他自葉影中抬首,如水青絲纏繞在我頸邊,玉指在日輝下劃出一道優美的弧線,逕直指向銀杏樹下的雲隱,「我就把他送去皇宮,當太監!」

     這般輕描淡寫,卻又如驚天霹靂的一言,讓我袖中柔荑微自一顫!

     雲隱純潔的面孔駭然一僵,兀自竭力掙扎,連頸邊被割出血痕也不覺,院中師生亦是齊齊一驚,聚向雲隱的眸色中擔憂無限,氣氛凝滯若死。

     一股怒潮灌頂直上,撞擊得我難以自持,當下一拳揮向眼前的面具,「你簡直不是人,連這麼小的他都不放過,他可是唐門唯一的繼承人!」

     輕巧地攫住玲瓏粉拳,他一雙妖魅的桃花眼霧濛濛,卻透著一股狠毒的味道,「殺了他太無趣了,說不定還能讓你永遠記住他,但若他變成了太監,便再也不能和我搶你了,而且將終生痛苦,這可是報復男人的最好方法。」

     我不假思索地偏開頭,「我絕不答應,我不能拿別人的性命作賭注!」

     他斂笑凝眸,冰涼的指尖劃過我的朱唇,眼中秋波似水,不由分說截斷,「你別無選擇,你若是不和我賭,我現在就將這裡所有人殺掉!」

     他的話語字字壓入心中,恰似暴風雨前的悶晴,讓所有人都霎時屏住了呼吸!

     一名弟子手下劍柄長穗晃動,我見勢不妙,即刻如疾風一般掠去,在滿庭驚愕吸氣聲中,攜著劍下學生縱開,卻不料因病弱而身形稍緩,左臂險險擦過劍鋒,席捲入一篷血霧,嫣紅飛濺到天藍衣襟,絲絲宛如曼珠沙華。

     「怎麼?這樣你就心疼了?我可是記得,你當唐門少主時,可害死了不少魔教弟子呢,你已經滿手血腥,現在還學什麼仁慈?」

     翾輕飄落在蓮池之畔,我放下驚愣如雕的學生,氣若游絲地癱坐在地,稍一包紮左臂傷口,暗自咬了咬糯米般的細牙,「夠了,我跟你賭!」

     妖柔的笑劃過唇角,舒亦楓步於銀杏樹下的雲隱前,抬起他的下顎端凝片刻,雙唇不點而朱,卻恍若染了血一般的濃艷,歎息中幾乎蘊藏憐憫意味,「這樣絕代風華的秀麗少年,去當太監還真可惜,要恨,就恨她沒能救你吧……」

     雲隱無邪眼眸詮釋若幻憂愁,朝我搖頭不止,似在勸我不要與之博弈。

     人影繚亂過庭,一應棋具已準備妥當,矮几上玉紋枰與黑白棋子盡在,案前又安置了棉絨軟墊,眾弟子肅穆圍守,逼人的劍鋒卻是毫不鬆懈。

     對雲隱清婉一笑,我遙遙晃晃地走到矮几前坐定,本欲調理病弱的身軀,卻在運氣行功之時,呼吸好似被滯住一樣,不禁劇烈咳嗽起來。

     舒亦楓在對面慵懶斜坐,將紋枰上一枚金黃銀杏信手拈來,「忘了告訴你,為了防止你逃走,我剛剛接近你時給你下了毒,讓你一天內不得動用內力,如果強行驅動,便會筋脈盡斷,全身癱瘓,可不僅僅是武功全失了!」

     最後一句刻意拖長,引人遐想聯翩,卻又暗含警告之意。

     我頹然扶額支在案上,纖纖素手落下,輕顫著取出一顆冰涼的白子。

     日光從滿天銀杏中照下,他微微瞇了瞇眼,隨手拈起琉璃錦盒中一顆圓潤的黑子,落子於玉紋枰上,毫不避諱地掬起我垂落矮几的長髮,面具下的雙眼幾乎笑成月牙,「你生病的樣子也如此動人,真讓人忍不住想欺負……」

     對他的聒噪充耳不聞,我艱難而微弱地呼吸著,將棋路藏心底,勘破那玄機。

     大庭廣眾之下,二人便就此在池畔樹下對弈,金黃的銀杏恍如蝶翼一般旋舞,幽紫寬袍在風中飄揚欲飛,卻宛如鬼魅的羽翼,將眾人的心都攥緊。

     沉鬱的陰影流水般浸潤了雅院各個角落,眾人噤若寒蟬,惟有落子聲聲入耳。

     二人於方寸之間對壘拚殺,舒亦楓鋒芒畢現,步步緊逼,攻城略地毫不容讓,我步步為營,滴水不漏,每一步都是淵思寂慮,游刃而有餘地。

     飄舞的銀杏後,雲隱不減憂慮地注視著我,眼見細密的汗珠源源不斷地滑落蒼白若紙的素顏,本就風寒甚重,卻還要遭此心力交瘁的折磨。

     熏香裊裊間,舒亦楓唇角噙笑,發如泉瀉,愈發氣定神閒,紅塵盡染的仲秋楓艷,一片片綻放在他身上,又隨風而逝,情苦且棄付流水。

     而與他的悠然氣色判若雲泥,我卻是面無血色,病怏怏的一片雪白,呼吸愈漸沉重紊亂,纖弱的身子每況愈下,隨時都可能殫精竭慮而崩潰。

     幽蘭般纖巧的柔荑捻起一顆白子,我不禁通身一震,不可抑制的咳嗽從唇齒中漏出,不由得伸手摀住,但覺掌心一熱,嫣紅的血從指縫間汨汨溢出。

     那般腥甜的血味,在樹下混合著曼陀羅清香,別有一種詭譎的誘惑意味。

     被綁縛樹下的雲隱拚命晃首,晶瑩剔透的淚珠奪眶而出,模糊了絕美俊顏。

     我眉頭緊鎖,絞盡腦汁,身體羸弱不堪,零碎的輕咳不住從沾血的指縫間溢出,飄蕩在整個沉寂若死的書院,讓師生們於心不忍地別開了臉。

     拚殺仍在持續,氣氛卻已凝滯!

     不以為意地將無氣之子提出,舒亦楓妖異的眸子始終籠著我,將我的一神一態悉數收入眼底,「你若是不想繼續,就不要再勉強自己了!」

     淡然眄睞他一眼,我以袖拭淨唇瓣血跡,全神貫注地掃視過整盤棋局,將棋子靜靜擱置在玉紋枰中,光潔瑩白的棋子,竟被鮮血浸染成緋紅!

     淺持黑子之手頓在半空,他面色一寒,目凝成冰。

     經緯縱橫的紋枰上,黑子已被白子截斷一條長龍,他咄咄逼人的攻勢被我層層防備之下化解,大半江山已處在白子控制中,黑子毫無迴旋餘力!

     一片楓葉沉落在紋枰上,驚心動魄的棋局,在白子獨樹一幟的勝利中終結!

     「你贏了,我不傷害他們!」

     將黑子放回琉璃錦盒中,他的目光陰涼毫無遲疑,不知是水聲抑或葉聲颯颯,他的聲音此刻聽來,竟不若平素的鋒芒畢露,摻拌了幾分悵然。

     滿院師生如釋重負,無不眉揚目展,凝重陰抑的氣氛為之盡掃。

     便在這輕鬆氣氛陷入靜默之際,只聽「嘩啦啦」連綿數聲落響,滿盤黑白棋子紛墜如雨,接踵滾入蓮花凋零的清池之中,叮咚落水聲大作。

     在師生驚駭的目色中,不堪重負的單薄身軀,如渺雲一般飄墜而下,頹然趴倒在白玉紋枰上,天藍長衫飄揚,散落了一地啞然的哀鳴……

     斑斑點點的朱花,開在了纖塵不染的紋枰上,猶如風雪之中的紅梅一樣……

     我愈漸意陷迷濛,半夢半醒之間,只覺耳畔絲絲縷縷的香風涼意拂來,伴隨著蠱惑妖嬈的夢喃,「我可以放過書院裡的人,但是,不包括那個小子,我給你一個晚上的機會,如果你能讓我滿意,我就放過他……」

     話音剛落,我便覺身子一輕,被一雙冰涼的手臂橫抱而起,在細碎的腳步聲中遠去,只覺冥冥之中,似有一縷絕望悲慼的眸光如影隨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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