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於人前提劍站定,月華傾瀉在身上,恰似曠谷生煙,既冷且傲,一雙劍眉薄利似刀,冷凜殺意鋒芒畢現,令人窺探不透,亦弗敢正視。
數十火把照亮了方圓百丈之域,眾人逐漸將此間圍得水洩不通,無路可退。
唐易轉身沖冷流雲抱拳一禮,神情一派肅穆,「冷盟主,正是此人假冒我唐門少主多日,並殘害我唐門中人,特請您主持公道!」
我登時如醍醐灌頂,面上不現形跡,胸肺間卻被這一句撩起滔天駭浪。
原來他們早已暗中查清事實,得知我是假冒的少主,又忌憚我驚天動地之能,便請冷流雲再度來到渝州,企圖合眾武林高手之力,將我擒住!
但是倘若無知情人通風報信,他們又怎會懷疑我是假冒的?!
心下暗凜,究竟是誰?知曉我以假亂真的便只有青霜兒、雲隱與白修,他們與我皆為至交好友,都不可能洩露我的身份,難道是舒亦楓?!
恍然,一定是他,他不折手段地對付我,要將我逼到何地步才甘心?!
冷流雲直視著火光中無所遁形的我,逐漸抬劍指向我,「原來是個冒牌貨!」
穩了穩心神,我暗自壓下萬分焦躁,輕瞥一眼週遭千眾百態,抬眸正視人群中的唐易,「二叔,你空口無憑,怎麼能說我是假冒的?!」
唐易一聲冷哼噴得轟鳴陣陣,若午夜雷鳴,目示一名弟子,覷著一鶴髮老者被扶上前來,盛氣凌人地朗道,「早知道你會不見棺材不掉淚,所以我們特意請來了證人,少主從小在御史府長大,這位便是教他讀書的老師。」
他轉眸睇向老者,「先生,您可看清了,那個白衣少年可是三少爺?」
這一句道來鎮定,卻仿似晴天霹靂過耳,我頓時驚出一身冷汗。
糟了,事已至此,無可挽回了!
「咳咳,讓老夫來瞧瞧……」
伴隨著蒼老的咳嗽聲,眾目睽睽之下,老者自人群中拄杖蹣跚步出,溝壑縱橫的老臉宛如被光陰抽乾汁液的桃核,藉著耀眼火光眺向我。
微咬下唇,我黯然別開臉,卻已擋不住那驚雷之音,「他不是三少爺,老夫雖然年老,可並不眼花,三少爺博學多才,但根本不會武功!」
一瞬的恍然下,眾人怒罵之語雲起,如一片浪潮,翻翻滾滾掀開整個夜色。
「如今真相大白,你根本不是唐門少主,還有什麼好說的?!」唐易老邁之態蕩然無存,一雙黑眸精光外溢,恍若鷹隼般銳利雪亮,戟指向我。
火光在夜風中搖曳,我只覺無言以對,舉步維艱,進退兩難,理不清牽絆。
老夫子的眸光漸漸移向我背上的少年,一顧之下,霎時如夢初醒,激動地撐著枴杖踉蹌而來,「你要把我家少爺怎樣?你快放下他!」
這一言乍起,又驚得眾人目瞪口呆,群口啾唧下,立即有唐門人反應過來,及時拉住失去控制的老者,安慰中將其帶下,遠離這片是非之地。
唐易即刻回過神來,踏著滿地銀輝緩步趨近,不顧露草沾濕錦靴,眉目間充盈著一片煞然,「你快放下我們少主,否則休怪老夫不客氣!」
一石激起千層浪,眾人紛紛拔刀喝罵,幽寒的鋒芒在月光下熠熠。
聚訟紛然之下,我但覺百口莫辯,心緒跌宕波折,更甚海上驚濤駭浪,又念及雲隱危在旦夕,束手無策間,只得低聲下氣懇求,「唐大俠,求你讓我過去,雲隱性命堪憂,倘若不早日將他送上蜀山求醫,他便必死無疑了!」
唐易不依不饒,手中頓現三枚梅花鏢,眸裡捲起一輪狡詐之色,「你終於承認你是假冒的了,快把少主交出來,我們自會找大夫醫治!」
「不行的,他中了南洋降頭術,普通大夫根本無法醫治!」
「你還敢提南洋降頭術,一切不過是你胡編亂造,唐門連環死亡其實都是你一手佈局,世間能做到殺人如此詭異的,除了會邪術的你,還能有誰?!」
此言一出,人群如被沸水灑進,全場嘩然,目目相覷中,俱是震驚不敢置信,卻在驚醒下,都惶然地朝後斂退,彷彿唯恐被我的邪術加害。
我見狀攥緊纖指,沒想到為了保護唐門,用了通靈之術,甚至害得自己差點命喪黃泉,如今卻因此被他們誤解,原來這便是恩將仇報!
我心中急不可耐,在千道逼視目色中不由自主地後退,卻仍不免希冀地環視眾人,「你們先讓我過去,等救好了他,我再主動向你們請罪!」
將梅花鏢夾在指間,唐易蓄勢待發,不屑地嗤之以鼻,「誰會相信你的片面之詞,誰知道你會不會對少主暗下殺手,然後逃之夭夭?!」
「請你們相信我,我不會傷害雲隱的……」眼下走投無路的我,目光在唐門人中急切搜尋著,「汝鄢嬋和管家呢?他們能證明我沒有惡意。」
「哼,他們根本不知道這件事,他們向來偏袒你,說不定是被你收買了!」
唐易不再多言,向在場眾人禮貌抱拳,理直氣壯道,「大家有目共睹,這小賊不僅冒充我們少主,還挾持少主,望各路英雄助我唐門一臂之力!」
此言一出,登時群情激奮,怒罵如潮,同仇敵愾地將矛頭指向我——
「對,快把唐門少主交出來!」
「無恥小兒,竟敢冒充唐門少主,死不足惜!」
「……」
面對千夫所指,我卻是方寸全無,怎樣的慧心妙舌都無濟於事。
眾叛親離的滋味,我已深有所感,此次面對千夫指罵,亦不過是麻木不仁,滿心對雲隱的擔憂壓過了千愁萬緒,已讓我來不及為自身悲哀。
冷流雲在激憤人群中巋然不動,眸中凌波如寒星秋霜一般,直要沁入骨髓。
強自收攝心神,我回過頭,望著背上少年火光中病骨支離的慘淡容色,心中糾結百腸,不願再耽擱哪怕一刻,顧自地背著雲隱向蜀山步去。
眾人這才陡然驚醒,紛紛拔出各自兵刃,卻是舉前曳踵,不敢冒然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