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甦醒,已是翌日清晨,曉來霜林醉,處處離愁,天色分外白亮。
這一覺睡醒,非但未覺精神震爍,反覺益發虛弱昏眩,雙臂微動,竭力地撐起身子,然而卻在半途又無力地向後軟到在草墊上,只見雲隱正在河邊清洗一方碧色碎布,雙袖挽在臂彎處,一段前臂宛然在目,瑩若出池玉藕。
回眸一笑,他起身走來跪坐在我身畔,以碎布為我細細搵拭著臉頰,帶著某種難言的節奏,「感覺好點沒有,我們必須盡快出去,我沒帶療傷的藥,這林子裡也沒藥草可采,你的風寒不能再拖,否則病情惡化就麻煩了。」
恍惚望著眼前的少年,我迷糊地喃喃,「好餓……」
及說了出來,方想起話未忖度,我又忙抿住唇,不敢再言。
昨晚因七靈蝶的靈力,多少補充了點營養,是以當時並未感覺飢餓,但終是不能果腹,可林子裡根本沒果實可采,說這個豈不是難為他?
雲隱卻是溫順一笑,攤開一直捧著的衣擺,五顆洗得清亮的果子躍然於眼底。
他拾起其中一顆,輕置於我手中,一片清涼熨帖著掌心,他一笑清婉如泉,「很久沒吃東西了吧,這都是我洗好了的,快吃吧。」
抓起手中飽滿的青果,我渾覺不可思議,「你怎麼弄到的?」
「不是我弄到的,是七靈蝶,它好像知道你餓了,在你睡著的時候自己飛走了,回來的時候就帶了這些果子,別看它個頭小,力氣可大著呢!」
彷彿領悟了少年所言,棲在耳邊的七靈蝶旋飛起來,竟似沾沾自喜一般。
相視一笑,我細細咀嚼起果子來,因著愉悅的心緒,連野果都變得可口。
他拾起滑落的衣衫,為我裹在身上,旋即連衣抱著我站起身,垂睇我的眸裡一片明燦,「雖然我力氣不大,但抱著你走還是沒問題的。」
我無措地偎在他懷中,旋疑惑地環視無人幽林,口中嚼著果肉模糊道,「舒亦楓把林子圍住了,並且派人在林中搜捕我,你是怎麼進來的?」
雲隱抱著我朝東步去,肌膚在白亮的天光下瞧來,幾乎要化為透明,「別擔心,他的人應該不在這裡了,唐門派了不少人來茂州尋你,昨天在林外發現了冥陰教的人,跟他們發生了爭鬥,冥陰教的人應該都去支援了。」
隨手扔下被啃光的果核,我惑然抬眸,「為何只見你一人?唐門其他人呢?」
「他們還在對付冥陰教吧,我等不及,就先來找你了,沒想到真的找到了,只要路上遇到唐門的人,我們就沒事了。」
我心中暗暗僥倖,仍有一絲後怕,拾起懷中另一顆果子,不免顰眉嗔怪,「你太胡來了,怎麼也得與人同行吧,要是遇到危險怎麼辦?」
「對不起,當時七靈蝶好像發現了你的蹤跡,我太著急了,就一個人來了。」
見他黯然抿唇別開頭,纖楚可憐,我一時懊惱出言過重,啃著果子低聲囁嚅,「算……算了,我沒怪你的意思,我只是……擔心你而已……」
他怔住,一時竟有些受寵若驚,兩片紅霞飛上俊靨,仍抱著我緩步而行。
無心顧他的神情變幻,我仰首,看大雁盤旋著天涯,忽興司馬牛之歎。
雖說唐門的人終於找了這裡,但以舒亦楓的秉性,定也不會輕易罷休,這林子裡恐怕不僅多了唐門尋找我的人,冥陰教的人應也尚未撤去,不知會遇上哪一方。遇到唐門倒好,但若遇到冥陰教,絕非只是麻煩所能言狀。
方行了不足一刻,忽聞南面隱有不屬於幽林的聲響傳來,細細凝聽之下,卻是一陣轔轔的車轍聲,伴隨著細碎的馬蹄,正由遠及近而來!
聽力極佳的我早將這聲音收入耳中,心下當即一凜,隨後雲隱似也覺著了異樣,轉身朝南方顧去,只見二十丈外的樹障後,正有一行四五十人的隊伍,中間一輛輛貨車首尾相接,兩側隨從策馬環護,沿著林道向東緩行!
來者卻是一行商隊,目清形景的我一驚之下轉為安然,還好不是舒亦楓的人。
這一眼卻教雲隱喜不自禁,連忙抱著我向商隊奔去,直至五丈外驀然頓足,旋將我輕緩置於樹下,「蟬衣,等我一下,我們有救了!」
「雲隱,別衝動!」
我驚覺下忙伸手欲挽,雲隱卻早已起身疾奔而去,一鼓作氣奔至商隊最前方,張開雙臂當道攔截,卻教領隊之人始料未及,情急下猛然一提韁繩,一聲淒厲長嘶聲中,馬頭被拉得向上高高揚起,驚得蹄下的雲隱駭然閉上雙眼!
見狀的我倒吸冷氣,一時駭至極處,幸得那人料非武林高手,亦非泛泛之輩,青驄馬前蹄揚起之際,他的右足在馬腹上狠命一踢,馬嘶聲響徹林道,竟生生將馬撞得左偏三寸,幾乎是擦著雲隱的身子,險險落在了他旁邊!
林中的我暗舒一口氣,那領隊的中年男子一揚手,後方長龍般的商隊收到命令,一齊停在了林道中央,中年人一雙赫爍的黑眸望定了身邊的雲隱,從鼻中哼出一口濁氣,濃烈的不豫躍上眉梢,「臭小子,你找死啊!」
雲隱小心翼翼地睜開眼,從迷茫中驚醒過來,當即又攔在中年男子面前,「大叔,能不能麻煩你們帶我和朋友一路,只要進城就可以了。」
俯瞰著纖弱卻倔強的少年,中年男子先前的一腔怒火,就此消融於無形之中,強自壓平了氣息,朝林中的我輕瞥一眼,又回覷眼前的少年,「小子,攔路不是你這種攔法,還要不要命了,以後小心點,帶你的朋友過來吧!」
中年男子健臂一揮,允了此事,喜得雲隱笑如百花盛開,當下急匆匆奔回我身邊,抱著我登上一輛貨車,坐入一堆綺亂繽紛的絲綢中。
載著滿滿十車黼黻的絲綢,一行商隊重行啟程,緩行在林道紅塵之上。
雲隱擁著我倚坐中間的貨車上,前頭繫在兩匹馬上,各由兩人策馬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