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的天幕黑如翰墨，然而在那濃黛深處，卻依約翻湧著驟變的暗潮。
直至深夜，舒亦楓抱著我步出畫舫，穿過寂寥無人的石街，緩行在幽林中。
銀漢廣然渡津迷，照亮世間參不透的法，一地淒白月華，滿目幽深夜色。
我側首望著滿地瑩霜，幾番躊躇下，不情不願地開口，「我渴了……」
他頓步，斑駁枝影傾瀉了一身，髮梢在風中揚起，宛如潑墨，淡紫面具下，垂眸凝視我的眼神中藏著某種威脅的深韻，「這可是你的真心話？」
我意外溫順地頷首，「嗯。」
這出乎意料的乖巧讓他微微一怔，眸光凝定在我側臉上，瞳中銀波瀲灩不定。
他對我有戒心，我對他也有戒心，兩人之間的隔閡，豈會輕易化解？
只朝蕣之間，他月瞳中的波光沉澱下來，唇邊泛開掩飾不住的勝利喜悅，寵溺地以手揉了揉我的烏髮，「只要你聽話，我自會好好待你。」
不管怎樣，他還是寧願相信，現在的我，已屈服於他。
他將我輕放樹下，隨即蹲在面前，玉指輕撫過我的眉，眼波流轉，「我不想點你的穴道，你乖乖地在這裡等著，夜晚的樹林很危險，如果你不想被野獸吃掉，最好不要亂跑，倘若有什麼危險，記得叫我，我會立刻趕來。」
面對不露辭色的我，他眸光微微一變，「不要逃跑，否則，你會後悔……」
我靜靜倚坐樹下，目送那抹紫影隱沒在蒼茫夜林之中，移刻未有半分動靜。
舒亦楓隱在一棵大樹後，靜窺前方月輝下紋絲不動的白影，淡紫狐面上的紋路，在樹影中難窺其形，只見美眸燦然，閃著異樣陰鬱狠戾的凌波。
我抬首靜望枝葉掩映中的夜空，以舒亦楓多疑陰險的秉性，定不會放心離開，倘若我現在輕舉妄動，一定會被他當場擒住，後果不堪設想！
所以，我要等，等真正的時機。
待那暗中注目的視線悄然消逝，我終於懈下氣來，勉力扶樹站起，四顧無人，當即反向發足狂奔，連手腕腳踝滲出血跡斑斑，也不管不顧。
光華如織，月影婆娑，一道纖姿在林間穿梭，黑髮如青醉墨玉，漆黑的一帶拖在瑩亮清輝中，恰精靈仙娥迷落凡塵，一脈幽香裡誰寄櫻花蕊。
我毫不停歇地疾奔向前，好似身後有千重危險步步緊逼，壓抑得人無法呼吸。
步履踉蹌中，我在露濕草地上屢次摔倒，不顧勝雪白紗上污泥層染，復又不顧一切地爬起狂奔，呼吸漸重，身心漸疲，裂開的傷口痛楚更甚。
我一定要逃離舒亦楓，逃離這個惡魔，我不要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中！
慌忙奔逃間，我不時忐忑不安地朝後探望，唯恐目及那幽紫修影。
驀地，但聞前方水聲乍起，縷縷冰涼柔滑透過素白長靴沁入左腳，回首一瞥，卻見自己左足竟浸在水潭中，抬眸顧盼之下，不禁愕然一怔。
只見山澗深處，一汪清潭煙籠月光輝，一個一絲不掛的女子背對著我，一身雪白立在淺潭中央，側首垂目，蝶翅般的眼睫在月下低垂，纖柔的腰身不盈一握，一頭血紅的長髮蜿蜒繞過瑩白的纖頸，傾垂至曲線完美的臀處。
紅髮？！莫非她是異族女子？
目色輾轉間，又見潭邊橫七豎八躺著數具男屍，俱是身形萎縮，宛如被抽空了血肉，只剩下一副裹著骸骨的皮囊，顯是被吸乾精氣而亡！
不對，她是妖！
我立時悚然心驚，轉身拔腿便逃，但聞身後「嗖」地一聲，一條巨大的赤紅蛇尾勢如閃電地捲來，瞬間將我全身纏繞數度，再不得寸進。
女子人形上身不盈片縷，纖腰之下皆化蛇尾，在水潭中盈盈回轉，蜿蜒蔓延而來，「小姑娘，既然來了，幹嘛急著走呢，來陪姐姐玩玩！」
蛇尾陡然一縮，一股強大的力道順著蛇尾傳來，將我驀地向後拽入水中，轉眼已立在潭中央，漫身被蛇尾緊纏，任我如何掙扎，皆歸於徒勞。
蛇尾力道逐漸收緊，令我痛苦不堪，及腰潭水浸透了白紗，衣上斑斑泥痕被刷洗滌淨，掙扎間纏腕繃帶在水中散開，縷縷嫣紅的血瀰漫開來。
蛇妖盤捲在我身上，從後面側過頭來，青黑指甲拂過我纖細的脖頸，媚人的眼瞳殷碧如玉，胭脂朱唇潺蕩出詭譎嗜血的笑，「沒想到人類還有這麼美的女孩，你的血一定很甜美，喝了它，我就會變得更加美麗年輕，讓更多的男人迷上我，看來是上天把你賜給我的，乖乖地把你的血獻給我吧……」
週身蛇尾越縛越緊，幾乎讓我難以呼吸，蛇妖冰涼的身體，更令冷水浸身的我寒上加寒，在這夏夜中，我卻打了個寒噤，強抑住遍身淋漓不絕的隱痛，斜睨臉側她絕美的面孔，艱難喘息道，「死蛇妖，你死到臨頭了還不知道，我剛剛看見有劍仙往這邊趕來，你現在逃跑還來得及，不然就別想活了！」
她一愣，轉而妖柔一笑，纖纖玉指有意無意地劃過我的臉頰，「小姑娘，你不知道騙人是要付出代價的嗎，妖類的感覺可比人強多了，千里之外就能覺察到危險的存在，這方圓百里，別說劍仙，連小妖都沒有一隻……」
謊言被破，我猶不甘認命服輸，因著窒息的難受嗆了一口濁氣，忙掰著口兒辯解，「你、你別激動，我又不是男人，也不能成為你的養料。」
「修煉數百年來，我還是頭次遇到味道這麼甜美的人類女孩，你的血可勝過那些臭男人千萬倍，說不定還能增長我的功力呢……」
月華渲染的水色中，她笑靨如花，血紅纖長的蛇信自口中彈出，細細地舔舐著我瑩白的纖頸，陶醉於滿足中，好似品嚐著即將開封的佳餚。
一陣陣冰涼粘膩之感自頸邊襲遍全身，我傾盡全力地掙扎，益發六神無主。
若是以前的我，或許能輕鬆將其制服，但如今武功盡失，又重傷未癒，要想與之對抗，無異於以卵擊石！
舒亦楓，你說過危險時可以呼喚你，但你可知道，死在妖怪手中，比起落入你手中受永世的折磨，已是萬幸了，我只盼此生不要再見到你……
彷彿認命似的，我卸下所有掙扎，近乎安詳地闔上眼，蛇妖見狀柔柔一笑，霍然張開血盆大口，尖銳的寒齒冷芒一閃，狠狠朝我頸間咬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