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的喜色一寸陰凍結,我驚駭下連退數步,攥緊血肉模糊的雙手。
糟了!眼下我內力幾已耗盡,根本無法再建法陣讓它們回妖界!
終究是,無法避免它們的反噬麼……
諸人皆驚得面孔駭白,卻都在回神間湧上前來,層層擋在我面前。
雲隱與青霜兒忙扶住搖搖欲墜的我,我無暇顧及自身,驟然擠向人潮前方,回身搖首不絕,「不可以,你們不是它們的對手,快離開!」
一渾身濕透的小伙重重一拍胸,端起一副慷慨就義之態,毅然脫口,「少主打敗了魔教,保護了我們所有人,現在該我們保護您了!」
眾皆點頭稱是,不肯退縮半分,復將我層層圍護其中,衣衫在夜雨洗刷下早已濕透,個個沾體塗足,移步間雨水四濺,沾染了鞋襪。
異獸在咆哮聲中雷奔雲譎,攜著週身高燃的烈焰,滾滾逼人而來!
我一時急痛攻心,渾身真氣傾注於湧泉,霎時雙手間一片冰涼,穩穩握住了后羿射日弓與神箭,遂撇下身畔二人,踉蹌著衝至人群前方。
千眾睢睢下,我舉起弓箭,雙臂用力,勾箭張弦盈滿弓,右手凝聚剩餘的所有內力,七彩神箭流光溢彩,朝著破曉的蒼穹逆天一射!
神箭離弦,穿雲破曉只一剎,絢爛的七彩霞影劃過浩瀚天幕,在九霄雲端如煙花般驀然綻開,化為萬千道璀璨落星,勢如千鈞灑落下來!
光箭滔天而下,恰似九天垂瀑,齊刷刷射落在奔騰呼嘯的異獸上,龐大的身軀立時崩裂為千萬殘片,散作漫天透明晶片,旋踵便消逝無蹤。
眾人見此又喜開笑顏,簇擁在周圍高呼少主,整片曠野一時間萬象回春。
妖獸通過與人建立契約,以氣在人界凝成形體,以意念驅使形體,當形體銷毀,它們的意念便會回歸妖界本體之中。
體力終在此刻耗盡,我頹然癱坐在地,已是氣若游絲,背上蝶翼化作點點彩光,隨風消散於無形,七靈蝶自衣襟內竄出,擔憂地縈繞在週身。
雲消雨霽,晨星寥落,朝露在草地上熠熠生光,萬縷霞光沖天而起,撥開蒼穹的陰霾,拂去歲月的塵埃,一輪艷紅的旭日噴薄而出。
我無力坐在地上,五臟六腑劇痛不堪,掃視著遍野慘不忍睹的屍骸,觸景牽愁亂,前所未有的自責襲上眉間,兀自在歡呼人群中黯然傷神。
若是真要因此遭受報應,那麼,請至少不要殃及我身邊之人……
青霜兒跪坐一旁,香淚漣漣,以袖為我揩拭唇邊血絲,三分嬌弱引一朝憐惜。
雲隱蹲在身畔,目及我毫無血色的雙唇,幽微一歎,仿似動怒欲責,卻終不置一言,只從袖中執起我的纖纖柔荑,覷著掌心血泥模糊,自藥箱中取出綢巾,細細包紮起來,明眸無塵亦無煙,「你怎麼能這麼傷害自己呢?通靈術那麼危險,你竟然用自己的血來施術,如若不慎,你會失血而亡的!」
目視週遭淒慘屍骸,他垂首,濃密眼睫上仍有雨珠清透,瑩然欲墜,「對不起,若不是為了我,你也不會傷害別人,是我連累了你……」
我幽幽回神,伸出包裹在雪白絲帕中的手,拂開他緊貼俊靨的濡濕黑髮,強作笑顏,「不關你的事,我從來沒怪過你,我只希望你能平安。」
「蟬衣……」他倏然攥住我的手腕,臉色陡然一變,瓊玉般的纖指探住我的脈搏,頓時煞白了一張無瑕俊顏,顫巍巍地脫口,「你……」
不以為意地莞爾一笑,我對二人規勸置之度外,掙扎著立起身,蹣跚行至滿面欣慰的管家面前,銀色假面下印上了憂傷,「管家,拜託你帶著大家將這裡的屍體全部厚葬,不管是唐門還是魔教人,並優待其家屬。」
縱然逝去的生命不再回來,我所做一切都是徒勞,但還是希望能盡量彌補,哪怕一星半點。
他面露微詫,撫鬚斂眉,「少主,這……」
我因遍體的劇痛而蹙眉,直視著中年管家,「求你了……」
「老奴知道了,少主儘管放心,我一定盡力而為。」
歎罷,他便領著唐門壯丁在廢墟中忙活開來,其餘人則相互扶持著遠去。
我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步於曠野坡頂,徐徐跪坐下來,衣擺委地。
血染的草叢之中,數片瑩潤光華若隱若現,宛若深海鮫人的淚珠一般。
在雲隱與青霜兒詫異不解的眼神中,我俯身,小心翼翼地拾起掩映草中的一顆海螺碎片,視同拱璧地捧在手心,五內悲涼得近乎窒息。
束在腦後的繩帶倏忽鬆開,掩蓋了半張容顏的金銀面具,頹然掉落草中。
原來,他竟也會吹海螺……
身後兩人相覷無言,濡濕的衣裳逐漸被風乾,不知寂寞傷。
我將海螺碎片盡數拾起,緊攥在手心,撐著病骨支離的殘軀搖晃起身,目光穿越繁華落盡的廢墟,落向了渺渺玄冥之中,浮世浮情不堪回想。
此時曠野寂然,寒煙衰草凋敝,不見飛禽,亦無走獸,甚連往日蟲鳴都不復得聞,天地間只餘風聲呼嘯,血浪千丈,搖碎了一地琉璃心傷。
我捂著慘痛不絕的左胸,頰邊垂下兩綹繚亂的青絲,隨風掠過苦澀的唇瓣。
沒想到,我竟會為了他人,與心愛的人反目成仇。
晨曦籠罩下,一道纖影凝立坡頂,血跡斑斑的衣袂在風中飛揚,玉冠束縛下的青絲模糊了容顏,遠望如一幅褪色的畫卷,斂罷清秋遠塵緣。
蘇游影,對不起,我無意與你爭奪武林,但是,我無法眼睜睜地看著你,傷害我身邊的人,要恨就恨我吧,只要不牽連唐門的人……
我瞻眺天際那輪朱曦,長長的羽睫顫動,卻終未悲極而泣。
因為,我已習慣了將淚隱藏心中。
心內隱痛再次暗生之際,驀然一股勢不可擋的疲倦湧襲全身,我只覺胸悶欲炸,週身氣血翻湧,頓時一口氣憋不住,張口吐出一口鮮血,終不堪早已虛脫的身體,在二人呼喚中頹然撲倒在地,泯滅了最後一線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