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凝盼間,卻見唐門眾人紛紛擐甲操戈聚集而來,面孔上退卻了動搖與驚恐,胸肺間的憤懣之氣化為風發的意氣,一派視死如歸的坦然——
「少主,唐門不能沒有你!」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我們願為少主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
我纖眉將展未展之際,一記聲震四野的雷鳴中,但見遠方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黑潮風檣陣馬洶湧疾來,翣翣眼間便覆蓋了連綿千丈的沃野!
眾人無不駭目振心,眼見如潮捲來的魔教弟子,竟似被定住般僵滯當場!
魔教弟子行至此,已折損近半,唐門卻未損一兵一卒,然則魔教仍有數千人,敵眾我寡之勢皎如日星,何況乎,還有力能毀天滅地的蘇游影。
縱然我憑借蝶翼可安全逃離,卻無論如何無法撇下唐門不顧。
魔教來勢洶洶,連足下曠野都似為之震動,我驀然回神下,轉身對怔愣如雕的眾人急道,「事不宜遲,大家快躲進林中,這裡由我來應付!」
眾人皆不願我以身犯險,未有杪黍退縮之意,意氣風發下,正要奮不顧身去迎戰,卻被一道淡漠已極的聲音止住,正是出自汝鄢嬋之口——
「少主,我們相信你!」
只一句,便封緘了所有疑慮,驅散了舉眾躁動。
眾皆怔然齊覷著我,眼中諸般神情交織,卻無一例外地杜口絕舌。
如釋重負地淡笑,我回身,取出金蝶鑲邊的銀色面具,將素顏半掩其中。
我實不知該如何面對蘇游影,便只能以此遮掩自己的身份,專心作戰。
黑潮在三百丈開外止住來勢,卻是以圍城之勢,將三方去路層層封阻,山坡上拋出一道陌生男音,攜萬鈞雷霆之勢,破空千重而來——
「誰是唐門少主?快出來見我們教主!否則定叫你們所有人死無葬身之地!」
無聲苦笑,我方欲踏步而出,卻被陡然攥住錦袖,回首,映入雲隱勝似天使絕美純淨的笑顏,恰如灰暗中的一米陽光,消弭了所有陰霾。
紅碧緞帶在風中交織,他凝眸顧盼,「小心,我等你回來……」
青霜兒不捨地攜過我的手,於繁花深處淚灑千江,風痕猶帶脂香淺。
「放心吧,我不會有事的。」
沖二人淡然一笑,我點步掠空,飄落在清河對案,孤身朝山坡上緩行而去。
「少主!」
眾人痛心刻骨地呼喚,陸陸續續地朝我的背影跪下,鋪了一地衣袂,在這災難臨頭的當前,將一生中最真摯的忠誠,獻給了獨自赴戰的我。
面對氣勢磅礡的人山人海,在七靈蝶的伴隨下,我踏草輕忽而行,頓足於百丈外,在連天匝地的死亡黑色中,搜尋著那魂牽夢縈的身影。
黃昏將至,夕光被烏雲遮沒,風捲過如幻的夢華,亦捲過色如雲的蒹葭。
魔教千眾矚目中,千層碧浪之上,面具少年在天地間孑然而立,華麗的喜袍迎風翻飛,青絲在玉冠束縛中恣意飄揚,掠過那無色的朱唇。
這一瞬,縱是錦繡江山,花天錦地,俱失粉黛顏色,都化過眼浮華。
昏暗乾坤之中,只見那一道飄逸絕塵的纖姿,孤立於千軍萬馬前,隨時欲乘風而飛,仿若以那單薄的身子,便能抵擋世間所有如晦風雨。
黑髮,紅袍,牽動著所有人的呼吸。
我淡淡掃視著眼前千篇一律的怔忡面容,但見中間的人群緩緩向兩側分開,一道修長神秘的黑影綽約步出,卻教我瞬間滯住了氣息!
蘇游影負手凝足於人潮前端,黑袍冷凝如墨,血紅雙瞳似笑非笑地遙視著我,俊顏精緻有如玉石雕琢,一身邪魅威懾,仿似舉步間可撼動三山五嶽。
風吹衣舞,青絲拂面,我且聽西風輕吟悲歡,錦袖中的十指緊扣。
他一如既往,那個無畏邪魅的魔教教主,那個睥睨天下的男子。
我從未料想,有朝一日,我們也會兵刃相向。
毋庸置疑,此刻力量被封印的我,絲毫不是他的對手,即使我力量充盈,也未必能與他匹敵,因此,我不能與他直接交手,否則必死無疑!
一道驚雷響過空中,撲面而來的風帶了隱約濕氣,隨即下起瓢潑大雨。
「你就是唐門少主?」
鬼魅的聲音穿透雨簾襲來,他笑問,血瞳中燃燒著不容置疑的冰焰殺意。
我在雨幕中靜默凝望,只覺丹田驀地騰起一股熱流,真氣瞬息匯聚如火山噴薄,火然泉達地散逸至通體蘊氣大穴,化入經脈與氣海之中。
被壓抑數日的內力,終於回歸體內!
蘇游影,我不能讓你傷害唐門的任何人,所以,對不起……
千軍矚目中,我不慌不忙地單膝跪下,咬破右手食指,雙手交疊按在地上。
霎時間,千萬縷金光自掌下迸射而出,一道璀璨的五芒星法陣旋轉著迅猛擴散,瞬息覆遍方圓千丈,耀目已極,照徹了整個沉寂若死的天地!
一時間風起雲湧,宛如鬼哭狼嚎,雨中的曠野動盪起來,狂烈的氣波洶湧澎湃,在草地上盪開一波接一波的漣漪,逼得眾人連退數步!
在蘇游影略驚的眸光中,我抬首,雨水順著銀色面具滑下,俯仰間一睨天下,意氣飛揚在蒼茫雲海間,有如平地驚雷般的出言,震響了乾坤——
「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通靈之術!」
暴雨橫斜千浪,雷電驟烈交加,暗黑的山坡與紫黑的蒼穹恍若要將人間壓成齏粉,混沌的鉛雲異樣扭曲,逐漸凝聚為猙獰可怖的怪狀。
在眾人瞠目結舌中,天際鉛雲團團凝簇,登時無數炎流劈開如冥暗空,百道巨影驀然破霧而出,於高空盤桓怒吼,如萬千焦雷瞬間齊鳴!
眾人俱驚怔當場,只見雨僝雲僽的空中,竟有著三百餘殊形詭狀的龐大異獸,通體透明,大如高樓,週身纏繞各色霧氣,時有纖絲般的流電溢出。
這些,俱是上古神話傳說中的異獸!
暗林之中,觀望的雲隱瞬時駭白滿面,欲不顧一切地奔來,幸得汝鄢嬋及時攔住,卻仍掙扎不休,歇斯底里地呼喚,「不要,你快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