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詭亮異常,飄雪紛飛的林道上,一行隊伍徐進緩行,數十人馬簇擁著一輛奢華馬車,轔轔車聲碾破了滿林寂靜,其浩蕩氣派之意,昭然若揭。
馬車旁一御馬而行的男子,不經意間瞥見前方路邊一抹身影,遂抬手止住隊伍行近,與身畔另一男子齊齊下馬,前去一探究竟。
待二人趨近一顧,這一眼堪比驚雷,當即將兩人驚得雙眸圓睜!
明黃錦衣自馬車內翩然降下,隨之步出一個英氣逼人的男子,直向路邊怔愣的二人而去,凜凜威儀,悉堆眉角,「發生什麼事了?」
先前制止隊伍行近的男子即刻移身擋住那抹身影,向前來的男子淺施一禮,俊朗眉宇間卻是掩不住的焦灼,「稟皇上,只是一個人昏倒在路邊了,不勞皇上大駕,待微臣將此人送至城中醫治,再來隨皇上一同回京。」
皇帝負手趨近,英目中一星神光,直入九霄,「那是什麼人,讓朕瞧瞧。」
朱瀟眉間焦憂更深,卻仍凝立原處,不露辭色地埋首恭謹道,「此人來歷不明,為了皇上安全,還是不要靠近為好,微臣自當處理好一切。」
皇帝駐足於兩丈外,英挺劍眉一斂,赫然已有冰栗之色,「中書侍郎,你好大的膽子,朕想幹什麼還用你指點麼?給朕讓開,朕偏要看看!」
朱瀟仍躑躅不定,並立的尹筠亦是憂色盈目,輕扯了扯朱瀟的衣袖,朱瀟無計可施下,只得畢恭畢敬地向側退開,將那人展現給九五之尊。
皇帝的目光有如實質,含著傲睨社稷的威儀,冷冷地睇向倒在路邊的那人,然而下一瞬,他身形一僵,那濃墨般的瞳孔,瞬睒緊縮點凝!
只見路邊靜躺著一個妙齡少女,嬌妙如羽輕似柳,青絲凌亂散落之中,傾城殊色的面容,較之那漫天鵝毛飛雪,竟瑩白更勝三籌,袍衫上遍佈斑駁血跡,遍體鱗傷之像一目瞭然,其呼吸微弱如風燭草露,足見重傷非同小可。
良久寄目那朝思暮想的朱顏,皇帝的面龐被雪光映得剔亮,唇角緩緩舒展的一抹笑意,森寒宛若幽冥,落入眾目睽睽之下,幾讓人毛骨悚然!
撤回注視少女的視線,皇帝轉眄瞥向一旁埋首恭立的朱瀟,笑中寒意驚散了一簾風雪,「朱侍郎,難怪你不讓朕見她,可真是護妹心切啊!」
朱瀟焦眉苦臉,只得眼睜睜地看著皇帝將少女抱入馬車,嗟歎無能為力。
碾碎夢魘無常,輕微的顛簸依約傳來,惹起了渾身傷口隱隱作痛,勉力撐開沉重的眼瞼,卻映入一陌生寬大的馬車,其裝飾之奢靡華麗,非比尋常,絲綢簾幔隨風傾舞,迥異於外界的天寒地凍,車內一片暖煦溫香。
猶記剛逃出封神陵不久,便昏倒在路上,怎麼會在這裡?
晶瑩彩光飄灑中,隱約勾勒出七靈蝶剔透的輪廓,一如初時靜默的守候。
正待迷茫中,但聞一聲不悲不喜的嗓音,從側邊襲耳而來,「醒了。」
聞聲一顫,我瑟瑟轉首顧盼,只見一個明黃錦衣的男子席坐錦墊上,憑案以手支頜,一雙陰鷙的黑眸,若含著一團幽火,鴟視狼顧地狠盯著我。
「林飄飛,好久不見,真想不到,你終於落在朕手上了!」
李盛?!我怎麼會在他這裡?
我當下駭得魂慚色褫,欲掙扎而起,怎奈遍身傷口痛不堪忍,甫一撐起身子,即又無力躺倒,幾度掙扎下,冷汗已一顆顆滴落,皎若瑩輝。
垂眸瞥見身上一襲淡紫綢衫,其中層復纏繞的雪白繃帶,登時驚煞了滿面。
「朕在渝州城替你看了大夫,已經療傷過了。你倒是會躲,讓朕找得好辛苦,這幾個月你都去哪了,怎麼一見你就這副死樣子?」
暗自咬了咬銀牙,我不復動彈,藉著寒風撩起的車窗簾,望著一幕幕後退的林蔭景象,淡淡斂眉,「我沒必要告訴你,你又怎麼會來渝州?」
「每年朕都會來益州視察此地的商業發展情況,眼下正是回京途中,順便來渝州看看,剛好遇到了昏倒在路邊的你,老天還算是有眼。」
益州乃現代的四川成都,與渝州同屬劍南道,在唐朝時異常繁榮,商業地位僅次於揚州,位居全國第二,是以有「揚一益二」之稱。
「如果可以,我希望永遠不要再見到你。」
一片陰影籠罩而下,李盛已凌空趴在我上方,唇角積澱一抹冷笑,令人催魂喪膽,「辦不到!不管你逃到哪裡,朕都要把你找回來!」
「現在你要把我帶去哪裡?」
「還用說麼,當然是帶你回宮!」
我驀地回首顧盼,直面那份桀驁的威懾,「休想!」
他居高臨下俯視著我,寬厚的手掌撫上我蒼白的臉頰,眸底一派志在必得的決意,「這可由不得你,既然讓朕找到了你,就再也不會放過你!」
「別碰我!離我遠點!」
我嫌惡地揮手抵抗,卻覺腕間一緊,纖如凝脂的皓腕,竟被他操控鼓掌之中!
他越發壓低了昂藏身軀,發頂金冠熠熠奪目,那凝視我的瞳孔中濃黑的笑意,詭譎深不見底,「你以為你現在半死不活的身子,還能和朕斗麼?」
我顰眉暗忍遍體鋒鏑之苦,氣咽聲絲的虛弱中,帶出幾分難掩的清怒,直斥其非,「李盛,做人不要太卑鄙,趁人之危你不覺得無恥麼?」
「朕不管那些,就算朕現在想要了你,也沒人敢阻止!」
他立即言付諸實,左手將我雙腕扣在頭上,右手狠狠扯下我的腰帶,暴雨般狂烈的吻襲上我的纖頸,那份灼熱的癡狂,仿似要將我啃食殆盡!
怒不可遏之下,我竭力掙開他的束縛,雷霆出掌將他拍落一旁,自馬車中倏地縱身而出,卻因氣虛體弱而身形不穩,頹然滾落在林道上。
「來人,給朕抓住她!」
此句攜睚眥之忿斷喝而出,光天化日之下,恍若憑空炸響一道驚雷!
車馬在前方堪堪頓住,我單膝半撐身子,只見數十侍衛如飛而至,遂飄然起步,身形如影似魅,若游魚過隙,間不容縷地穿過眾侍衛之中,撲撲數記悶聲敲響之下,攔截的侍衛微一搖晃,紛紛墜倒於地,翻眼就此昏厥。
侍衛如浪潮般朝兩邊捲開,李盛洒然步出,一雙劍眉微向上挑,依約浸著一線殺機,怒喝沖天,「所有暗衛都給朕出來,不惜一切也要抓住她!」
正待潛逃之際,又見兩側林中倏地竄出上百黑影,俱是罩頭蒙面的黑衣人,伴著一片刀光劍影,旋踵便將我裡三層外三層團團圍住。
我心下暗吃一驚,不料還有暗衛相隨,眼下手無寸鐵,只得徒手與眾搏鬥,眼見一桿長槍疾刺而來,遂以前臂向上一格,斜身與之險險擦過。
雖衣衫微顯凌亂,但所幸上身緊纏繃帶,下著雪白襲褲,是以並未春光外洩。
我左手捂胸,右手揮擋如風,閃電退躍三步,在刀劍叢中疾穿而過,向側揮出一掌,將偷襲之人劈落數丈外,忽覺左臂一痛,又添一道傷痕。
李盛翩立眾侍衛環護之中,袖手旁觀我垂死掙扎,任憑明黃冠帶獵獵飛舞,英眉含煞入鬢,「林飄飛,你逃不掉的,最好趕快束手就擒!」
穿行於刀鋒劍雨之中,縱使急痛攻心,我仍咬牙抵抗,任由面上汗落如雨亦渾然不覺,言語間毫不示弱,「我死也不跟你回宮!」
「那就休怪朕無情,就算把你傷成殘廢,朕也要帶你走!」
朱瀟與尹筠垂手恭立,已急得腹熱心煎,卻弗敢上前插手。
然大內暗衛均是高手,我傷重未癒,與之對抗無異於蟲臂拒轍,半霎便體力不支,左格右擋下,仍是被傷得鮮血長流,五臟六腑一陣巨痛,似要整個翻轉過來,身心俱是疲倦至極,頰邊冷汗淹流不盡,卻仍咬緊牙根困獸猶鬥。
就在我忍痛纏鬥之際,忽覺一陣寒意穿透風雪,自背後千重襲來!
這縷寒意並非霜降凝冰的冷,而是來源於一股殺氣,不寒而慄的殺氣!
情急之下,我斜身退躍,眼前乍見銀光翔蕩,劍雖未到,劍意已至,眇忽間即有千變萬化,均對準了我週身不及防備的縫隙,我因體力匱乏,步履滯重,行動遲緩半拍,光影繚亂間,忽覺左肩一涼,劍鋒沒入一寸即停!
我堪堪立定飛雪中,沿著三尺長劍舉目顧去,映入銀色華貴的錦袍,黝黑修長的持劍之手,不盈喜怒的冷峻面孔,以及直視我的森寒黑眸。
趙凌寒?!他居然也在!
長劍瀏漓撤回,我立時便被兩侍衛押跪在地,虛弱間氣喘吁吁,遍身傷痕纍纍,被這料峭寒風一拂,即覺陣陣冰寒襲身,直要痛入骨髓!
明黃的衣擺垂在眼前,一隻溫厚的手伸來,捻住我埋於髮絲間的下頜,強行抬起我瑩白的面容,對上那極富掠奪性的黑眸,唇瓣依是一抹冷笑——
「林飄飛,告訴過你不要動逃跑的心思,朕沒空陪你玩!」
我心灰若死,無意理會他的輕褻,只淡淡掃視著雪幕中垂手恭立的眾人,卻不經意間瞥見馬車旁兩抹似曾相識的修影,心下登時一愕。
大哥和尹筠,原來他們也在!
朱瀟靜立遙望著我,唇角緊抿成沉凝的一線,攢蹙的俊眉詮釋無盡焦憂,其身畔的尹筠盈眉憂鬱間,又可見三分無奈,隱約流轉。
他們作為臣子,不能明目張膽地反抗君王,亦只能靜觀我被圍攻擒拿。
此次隨行的人中,除卻護送侍衛,便只有趙凌寒、朱瀟、尹筠三個官員。
李盛冷哼一聲,霍然轉身折向馬車,只拋下一句詭冷的柄令——
「給朕把她綁好了送到馬車裡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