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窗外的夜空似水,化為日穹如鏡,漫長而痛苦的一夜,終於結束。
好似不勝力困筋乏,他頹然趴倒在我身上,深深埋首在我頸邊,矯健身形起伏不定,熾熱粗重的呼吸,伴隨著清新的冬日松香,在頸邊愈漸平緩。
兩人一絲不掛,身軀之間毫無縫隙,唯有粗重喘息聲若有若無地飄蕩空中。
這一夜纏綿的折騰,早已超越了身體所能承受的極限,一陣陣疼痛襲遍全身,令我猶自輕顫不已,面色慘白如紙,渾身無力,誰待無塵柔洎。
風雪零落在冷冷寒冬,吹皺一湖的愁,砌成此恨無重數。
彷徨望著雪絮妝點的剔透雕窗,我心底湧起一陣陣酸澀與痛楚,心之所在,卻是那個邪異魅惑的男子,以及,與他的點點滴滴……
此刻,我才知深愛之人是誰,只可惜,一切緣分,已在一夜之間飛散。
少年雪白的面龐浸潤在陰影中,在紗幔中飄渺朦朧,被汗水濡濕的黑髮週身蜿蜒垂落,與我鋪瀉的髮絲相纏,情絲轉相思意,韶華瘖啞軌跡。
「飄飛,對不起……」
剔亮的雪光透窗而入,他的嗓音隨風飄搖,宛如幽冥忘川之畔的暗潮。
我心似亂萍,面上卻波瀾不驚,「我不怪你,這不是你的錯。」
真正該怪的人不是他,而是那個座主,他也只是被利用的人。
他不顧寒風侵背,抬首近在咫尺地注目著我,眸光迷離若霧,含著無窮的悵然幽遠,略顯紅腫的唇瓣輕輕落下,溫潤柔和地吻去我眼角未風乾的晶瑩淚痕,「別害怕,我會娶你的,會光明正大地娶你,會永遠對你好……」
我靜躺在軟榻上,無意識望著榻邊燈柱中一星燭光,宛若霧裡看花,水中望月,無顏落色,「不用了,我不需要你負責,我還不想嫁人。」
他劍眉輕輕一蹙,恍似因這句話而泛起痛意,冷白細膩的玉手,從扔棄一旁的紫鍛白袍中,翻找出一塊饕餮紋和田玉珮,「還好沒被收去。」
他視若珍寶地撫摸著其上的繁複紋理,眼角眉梢俱是不可動搖的決意,語聲平淡,「你知道麼,這是娘留給我的,她讓我送給我未來的妻子,所以當時我才會把它送給你,因為,從那時起,我便認定你了,今生非你不娶!」
他素來毫無溫度的嘴角,竟似漫起一絲一縷的微妙弧度,玉指輕輕拂開我耳際紊亂髮絲,那清淺笑意攢在眉間,卻冰寒恰似北地極夜——
「所以,自從你接受了我的玉珮,便注定是我冷家的人,雖然我從來沒有勇氣說出,但是我希望你自己能感覺到,心甘情願地嫁給我。」
我顫手接過那曾陪伴數月的和田玉珮,感受著手中冰涼柔潤的觸感,面沉如水,「倘若我知道,便不會要這個玉珮,現在,還給你。」
紗幔飄舞中,我手持紅色絲絛,將飄蕩不定的環珮遞還予他。
他身形一顫,驀將我的柔荑連同玉珮捧在手心,低垂的頭掩埋在發中,聲音幽咽凝澀,「不要,你不要這樣,我知道錯了,收下它吧,好麼?」
「不好。」我回以淡漠淒然的微笑,任由滿院冬風將身體吹得冰涼。
他眸中更顯心疼,微一翻身躺在下面,小心翼翼地輕抱著我,將我的頭捧在頸邊,長而密的眼睫顫動著,在俊容上灑下一點陰影,「什麼都不要再說了,累了一夜了,安心睡吧,我會守著你的,就像以前相互陪伴的時候……」
此刻的我已與死魚無二,頹軟無力地靜靜趴在他溫暖的身軀上,側臉貼著他溫熱潤滑的胸膛,濡濕的青絲,蜿蜒鋪散在兩人肌膚緊貼的身上。
耳畔隱約傳來的逐漸平靜的心跳頻率,卻恰似擂鼓一般,重重捶打在心間!
沆瀣砭骨,化作滿心淒楚,歷歷在目。
我望著紗幔掩映下,妝台上銅鏡中兩道潔白身影,眼淚終於如洪水決堤般湧出眼眶,滴滴滑落在他白滑如玉石般的胸膛,漬愁妝滿面啼痕。
只覺他身形陡然一僵,雙手更緊地環住我的纖腰,光潔下顎眷戀地抵著我發頂,「真的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不要傷心了好麼,原諒我的情不自禁,你說過要一直陪我找到剩下的天書的,你不會離開我的對麼?」
青鸞銅鏡,辜負了青絲寸寸的錦繡,我慢聲細語,不洩露纖毫心緒,「我給國王的天書是假的,真正的四卷天書還在原地,一卷不少。」
「飄飛,你……」他駭然捧住我的臉,冷容暗淡失色。
我抬首將下頜擱在他胸膛上,右手暗自在堆散的亂衣中摸索,「我沒別的意思,只是不想讓你擔心,我現在請求你一件事,閉上眼睛好麼?」
「好,我什麼都聽你的。」
他的冰眸灼然生輝,褪去了那一線不安,在曖昧溫情中輕輕閉上,俊美無雙的瑩白面容,竟如桃花綻放一般,漫起一層羞澀的酡紅,雙臂將我的纖腰環得更緊,肌膚晶瑩剔透,在清晨雪光渲染下,清冽出塵,仿若畫作。
強抑住痛徹心扉,我自他的絨邊白袍中,取出一隻星形水晶瓶,以拇指彈開瓶塞,將瓶口對準他的嘴,不容置疑地果決道,「張開嘴。」
他靜躺在床榻上,頰邊紅暈更濃,竟猶如無邪的孩童一般,依言張口。
我將瓶中淡粉剔透的液體,盡數倒入他口中,「把這個喝下去。」
他毫不質疑地將其嚥下,迷茫睜眼,「這是什麼?」
我將晶瓶不動聲色地塞入軟榻裡側的縫隙中,一徑形槁心灰,「這是情花毒的解藥,日後你便再也不會因此而痛了,便能平安地活到老。」
他出乎意料地一笑,分外清逸動人,玉手穿過我繚亂的黑髮,落在我強顏歡笑的面容上,「原來你真的在乎我,你會和我一起攜手到老麼?」
我索莫乏氣地側首伏在他胸前,「別說了,我累了,我想睡了……」
此刻我已不想再對他解釋什麼了,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好,我不說了,你睡吧,我會一直在你身邊……」
他信手扯過一旁的絨被,輕輕覆蓋在我背上,兩人的體溫無限氤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