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路跌跌撞撞地奔出寢居,扶柱倚立廊下,竭力緩解著紊亂的氣息。
微一抬眸,卻見絢爛的花海中,一個身著湖綠衣裳的女子自遠處婷婷步來,我即刻收攝心神,以淡紫絹帕掩住下半張容顏,佯裝染恙咳嗽。
她裊裊娜娜地行至我面前,低首斂衽一禮,「聖主早。」
我微微頷首示意,無聲遞予她一方蘭花紙箋,她狐疑地展開凝看,但見其上雋秀清雅的墨跡在晨曦中宛然在目,與平素聖主的筆鋒毫無二致——
「我昨晚偶感風寒,不便言語,吩咐兩名弟子看守此處,林姑娘尚在熟睡中,不管裡面動靜如何,半日之內,任何人不得進屋打擾。」
半日的時間,足夠我救蘇游影,倘若時間久了,舒亦楓便會挨餓。
她幡然醒悟,嫻雅地斂衣退下,不多時便領著兩名弟子前來,命其守立門旁,我眼見安排妥當,以紙傳話問得蘇游影居處,方才寬心掩嘴離去。
探至西苑一廂房,只見門外悍卒圍繞,毒物滿牆遍地,我仍是依法炮製,在廊外展紙示意,待守門弟子驅散毒物,方才款款步入廂房。
只見房內清新雅致,一道黑影正煢煢獨坐案後,摛翰振藻,揮袂生風。
我滿心激動難耐,迫不及待地撲向書案,「蘇游影……」
他手中潔淨的湘管頹然掉落,自墨玉一般的長髮中僵硬抬首,觸及我淡紫假面時微愕一怔,細看之下,脫口驚呼,「飛兒?!」
他顫抖著探出截玉般的修指,緩緩取下我的面具,眸中夜光一顫,唇邊便化開了美如神祇的笑意,映亮了整間書香雅意的廂房,「飛兒,真的是你,你還好麼,舒亦楓有沒有對你怎樣,他要是敢欺負你,我定不會放過他!」
「我沒事,只不過……」
然而甫一目及我身上紫絨鑲邊的錦袍,他驀然攫住我雙肩,柳眉斜飛如鬢,隱有不安頻閃,「飛兒,你怎麼穿的他的衣服?你和他……」
我頗為尷尬地搔首訕笑,信手拾起案上淡筆勾勒的畫像,畫上少女與我如出一轍,垂眸黯然,「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們一起睡了一夜……」
「什麼?」他眼中瞬間鋒芒大盛,雙手駭顫不絕。
我隱覺話中似有歧義,遂連連擺手,「不是,我們其實也沒幹什麼,就是我在他身上留下了印記,還有,和他在一起鬥得很累罷了……」
夜影般的瞳孔因此句而燦然生輝,他薄唇凝重地緊抿一線,讓我不禁一凜。
回想言下之意,我不禁懊惱地敲打腦袋一記,覷著他惟妙惟肖的神情,如撥浪鼓一般搖頭不止,語無倫次地分辯,「我們真的什麼事也沒有,就是我為了保護自己,就在他肩上狠狠咬了一口,看他孤獨寂寞,就陪他單純地睡了一晚,我警惕了一夜,我們之間真的什麼也沒發生,我肯定,我發誓!」
我正要舉手立誓,卻見他幽幽一歎,溫柔而不容置疑地攥過我的手,邪俊面容上綻出一道捉摸不透的笑弧,食指調侃地輕點過我的玲瓏鼻翼,「我知道了,你在其他方面很聰穎,但是在這方面依然比牛還笨呢,你真傻!」
我不知所措地垂首,雙手交疊胸前,「你不會生氣吧……」
他繞案步出,牽過瓊玉般的素白柔荑,將我攜至檀椅上雙雙坐下,俯首湊到我耳畔,「我不生氣,但是我吃醋了,總有一天,我要討回來!」
「你,你休想!」我惱羞成怒地一把推開他,回視他鳳眸中隱約笑意,百無聊賴地交臂趴在方案上,把玩著琉璃翠玉盞,「我還不是為了你嗎,我趁舒亦楓不備,偷偷將他綁住了,打扮成他的樣子才能救你出去……」
我心生一道隱秘的黯然,他,果真那麼在乎我的清白麼?
他輕輕握住我冰玉般的手,回以倨傲的淺笑,「那飛兒是更在乎我了?」
「那還用說!我躲他還來不及呢!」我霍然起身,奪過他手中的狐形面具,復又戴回臉上,亟亟拽著他向門邊步去,「我們只有幾個時辰的時間,必須盡快逃離縹緲谷,否則舒亦楓解脫束縛了,便再也逃不掉了。」
他陡然駐足,拉扯得我一陣左搖右晃,意泛躊躇,「可是,亦楓他……」
「哎,別管他了,他好得很呢,不久就會有人發現他的,他錦衣玉食,權傾西域,侍女如雲,過得逍遙快活,你還用操什麼心!」
「也對,只要他安然無恙便好。」
在冥陰教聖主身份的掩飾下,我以紙箋傳話,一路暢通無阻,卻在北苑縹緲谷入口處時,因絹帕不慎被風吹落,守谷弟子窺見真顏,橫生枝節,但在駿馬疾馳下,仍是風馳電掣地貫谷而出,到了播仙鎮外的萬里廣漠。
有人假扮聖主劫走魔教教主的消息不脛而走,頃刻之間,便在縹緲谷引起軒然大波,風起雲湧間,有弟子疾行至東苑寢居,焦灼地破門而入——
昔日微風颯颯的聖主,竟被狼狽地五花大綁在雲錦軟榻上!
幾名侍女愕然回神,慌不迭解開舒亦楓腕間麻繩,待得他口中絹布被取出,便抑制不住胸中鬱積的悲憤,肝膽俱裂地仰天長嘯,震響了整個幽谷——
「林飄飛!」
怒音傳入九重霄漢之上,眾人目目相覷,為這份毀天滅地的狂怒而悚然。
舒亦楓甫一得到解脫,便將毓靈神戒戴回指上,旋在屋內大發雷霆,滿屋洶湧著狂暴的紫光,猶如山呼海嘯一般,殃及在場所有人。
待滿天風雲沉澱下來,眾人才披紅掛綵地魚貫退下,領命號召所有冥陰教弟子,在西域各處搜尋林飄飛的蹤影,定要不惜一切地將其捉回。
日光由窗中灑入,在紫羅帷幔中映染密密蔭涼,舒亦楓靜坐榻沿,手中捻著一枚白玉棋子,簌簌的瑩粉從指間滑落,灑下一片驚心動魄。
他深吸一口氣,壓制住全身洶湧澎湃的怒火,端詳著手中那僅剩的一塊紫袍碎布,桃花眸中精光閃爍,柔嫩唇瓣舒捲一縷陰冷詭譎的妖笑——
你逃不出我的手掌心的,下次捉到你,看我如何親手打斷你的雙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