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縹緲谷北方的扜泥城,已是月上樹梢,彈指間風雪冰天。
飄雪漫舞蒼穹為誰落淚,仿若凝積了千載的哀怨憂愁,綿綿不絕發洩出來。
我一日未歸,幾人都頗為擔憂,見我安然無恙,方才放下心來。
我心知機會難得,便在月讀帶領下,與三人在城中逛街閒玩,而自己為免引起滿城轟動,便以面具遮掩,卻終是不得盡興,人人心事重重。
幾人都已折回,我悲鬱煩悶下,逕自來到且末河沿岸的蒲昌海畔,獨自面海而坐,感受著坐下草露的冰冷,任由雪絮零星蕭瑟地灑滿一身。
一道暗影遮住了頭上月光,緊隨一根綴滿金銀花的綠籐在眼前飄舞。
我朦朧抬首,卻見銀華月光中,蘇游影手持忍冬籐,柳眉間依舊一片神秘邪魅的流光,似乎並未覺死亡的逼近,夜色般深邃的鳳眸中注滿笑意。
「怎麼,不開心?」他在我身畔並肩而坐,流瀑般的墨發在風雪中飛舞。
我奪過他手中忍冬花籐,一瓣一瓣地扯掉瑩潤的花瓣,灑落點點花雨,搬唇撅嘴黯然道,「發生了這麼多事,我怎麼開心得起來。」
他信手拂去我發上潔瑩雪絮,一笑魅生,便溶化了整個雪夜,「這花籐能被你拿來洩氣,可真是它的福氣,連我都享受不到這樣的待遇。」
我不由噗嗤笑出聲來,信手將花籐拋入雪地中,「你怎麼還和它吃醋。」
他笑凝著我,夜瞳深邃,「飛兒,你終於笑了,很久沒見你笑過了。」
我愕然一怔,旋即笑得越發開懷,展臂面海高呼,「是啊,等一切事都結束後,我定要好好遊玩天下,遊遍美景,嘗遍美食……」
他輕攬過我肩頭,靜望白雪點綴碧波萬頃的平靜海面,邪魅鳳眸中蓄滿柔情的春水,「飛兒去哪裡,我就去哪裡,只要有你,我別無所求。」
兩人海邊共坐,雪落紛紛,清涼夜風由海上拂入,馥郁幽甜的清香撲面而來,談笑之間,自有一種旖旎溫情,仿似春雨潤物一般,悄然而生……
只可惜好景不長,再深摯的感情,也抵不過刻在星盤上的命運。
便在兩人談笑風生之際,林中突生一股攝人肝膽的殺意,自身後席捲而至!
我攜著蘇游影迅疾躍開,堪堪避過閃電般落下的刀光,警覺回身,卻見殘雪撲簌簌地自雲杉林中飄落,搖曳樹影中,緩緩浮現出四道人影。
四人皆以西域武士裝扮,其中一彪形大漢手持狼牙棒,斂眉冷喝,「駙馬,交出破曉天書,老子就饒你一命,否則休怪我不客氣!」
我暗暗吃驚,卻狀似若無其事,「你們找錯人了,天書不在我手上。」
大漢大馬金刀地步出雲杉林,在如絮落雪中咧嘴而笑,月下瞧來詭譎陰森,「你當我是三歲小孩嗎?冥陰教聖主說破曉天書上有解救西域瘟疫的妙法,而天書正在你手中,你帶給西域瘟疫,便是從天書上得到的方法!」
舒亦楓竟連這等話都能編出,不愧是卑鄙小人!
蘇游影黑色錦袖中的五指,緩緩握住我憤懣緊攥的手,「飛兒……」
我回眸付之一笑,「你不要動手,讓我來,我很快就能解決他們,等著我。」
見他欲言又止,我渾不顧四人誤以為斷袖之癖的竊笑,不滿撇撇嘴,一根纖指在眼前搖晃,「要是你不聽我的,我就永遠都不理你了!」
他的武功因妖屍奇毒的侵蝕已減半,我實不忍他再耗去所剩無幾的生命。
他脈脈凝注著我,數不盡的深邃無奈,繾綣在夜色般撩人的眸底,近乎悲慼地一歎,默然頷首,以指攏了攏我的額發,「小心,我等你回來。」
我回以淡若輕風的淺笑,隨即去勢疾若流星,掠入雪嶺雲杉中——
「想要天書,有本事來拿!」
西域武士微一怔愣,當下不再遲疑,縱身尾隨追來。
但聞雲杉林中刀劍相交的鏗鏘聲四起,殘雪飄舞中,一片閃耀的刀光劍影,接著便是大漢忍痛呼聲,四道幻影縱上樹梢,踏月而去。
淡然收起銀鞭,我以褐衣布袖拭去頰邊汗影,身心疲憊地縱出雲杉林,卻已瀰散了那神秘鬼魅的影跡,回望人已不在,只影徘徊樹無朋。
他斷不會不告而別,現場卻又無打鬥痕跡,究竟發生了何事?
手中銀鞭頹然掉落,我胸口陡然揪緊,強烈的不安重重撞上心頭。
蘇游影,定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