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韻,由鐵窗中瀉下點點溫暖的金霞,浸染了一室寧謐。
我自夢境中幽幽轉醒,正目見懷中熟睡的少年,憶及昨夜之事,心中平升幾許憐憫,情不自禁地,手指輕輕地落在,少年寧靜的冰顏上。
習武之人的敏銳直覺,讓少年瞬間警惕,攜劍出鞘,但見三尺銀鋒,如蛇信一般架在脖頸間,他驀然睜眼,冰霜般的冷凜,襲面而來!
兩人四目相對,電光火石地一觸,便化了冥河深處的暗潮,了無痕跡。
我攤開雙臂,朱唇擱淺一絲清笑,「你醒了。」
他眸光一凝,凌厲之色立即收斂,漠然收劍入鞘,自我懷中翻躍而出,拾起地上斗篷著身,「對不起,我失態了,昨晚的事,不要放在心上。」
微風自鐵窗外拂入,卻拂不去他滿面冷容,晨曦灑下,卻融不化他眸底冰冷,好似昨晚那痛苦呻吟的脆弱少年,不過是一現曇華,轉瞬便消隱無痕。
我緊抵石壁的背部酸痛不已,倚著牆角顫巍巍起身,但覺雙腿酸軟無力,在冷流雲扶持下才不致跌倒,旋即在石室中蹦跳幾番,緩解麻木之感。
石室上層傳來開鎖的聲響,繼而隱有人恭謹低語,璀璨晨光被映入,二人茫然地抬頭,只見一道熟悉又陌生的身影逐級而下,徐徐步於鐵欄前。
那狐面桃花眸的妖嬈少年,立在陰涼的石階上,遙遙望著我,修長精緻的玉簪慵懶地斜綰一束青絲,卻依舊如水垂瀉而下,毫不凌亂,額前髮絲輕揚,猶如曼陀羅花瓣一般的紅唇,雕飾一縷似笑非笑的淺痕,「別來無恙。」
清朗的嗓音恰似月下鳴泉,在空中冉冉漾開,將陰冷石室了染上了瀲灩幻彩。
冷流雲眼中立現敵意,如臨大敵,以身擋於我面前,「你來幹什麼?!」
我挪步走出,目間不免迷茫,「你的傷好了嗎?」
「多謝駙馬爺捨命相救,我的傷已經全好了。」他負手步來,鐵門映入的日光,在他身上打出一片片鮮明的光與影,融入冬日凜冽寒風中。
蘇游影的美,華麗精緻,神秘邪魅,讓天下女子為之窒息;而這個少年的美,蠱惑絕艷,別有一種男子鮮有的妖媚之氣,令世間男女為之忘死。
我心念一轉,脫口迷道,「你怎麼會在這裡?」
「問得好。」他輕鼓冰涼的手掌,一身錦裳流光溢彩,於石桌旁瀟灑就坐,笑色越濃,卻有一抹針一般的鋒利,刺人眼目,「你可知道我是誰?」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你當我是神仙啊!」
「或許駙馬爺怎麼也想不到,你捨命救下我,我卻還要陷你於困境吧!」
這一驚非小,我立時瞠目結舌,「你就是冥陰教聖主?!」
他玩賞著指上珠翠瑩然的玉扳指,銀色的桃花眸裡波光粼粼,「駙馬爺果然聰明過人,竟能一語中的……不過,你可知道我為何來此?」
我不禁微微顫抖,陰冷暗室中,一個驚悚的念頭襲上心頭——
冥陰教聖主年少有為,對毒更是瞭如指掌,倘若他要下毒,那麼定會萬無一失,是否,西域的瘟疫便是他的傑作!
而他分明是中原人,卻為何會來西域?
我怒盈胸間,卻仍勉強維持常態,悠然盤膝而坐,隨意撥弄著腳邊細碎稻草,回復雲淡風輕之態,「本駙馬怎麼知道聖主大駕光臨所為何事?更不知我與聖主有何仇怨,竟讓聖主如此煞費苦心地對付我,也不屑知道!」
我話音未落,冷流雲竟是長劍出鞘,劍光飛湧,瞬間已近他身前。
亂雲飛,青鋒三尺,斬斷人間旖旎風花,銀光燦然的長劍呼嘯滄桑,劍芒猶若光電疾嘯,吞吐間光芒萬丈,藍色緞帶獵獵生風。
那鋒芒瞬閃而至,連風息都變得凌厲逼仄,舒亦楓始料未及,面有訝異,身形猛地向後連退三丈,紫袍飛揚間,飄飄然落於階梯之上。
他唇邊勾起一道譏諷,仿似分身化影,黑髮如雲飄舞,未遑返身,星月劍雖未至,卻幻出重重劍影,緊追不捨,懾人的寒芒直教人遍體生寒。
我怔愣地退避在牆角,竟不知冷流雲於數丈外殺敵的劍法,已出神入化。
兩人隔著鐵欄相鬥,冷流雲劍招快疾,一時竟讓舒亦楓無從下手,然他畢竟詭異莫測,紫袖一揚,但見斑斕的飛雪,片片晶瑩由窗外攢聚而來!
數不勝數的彩色花瓣剎那間盈滿整個空間,恰似狂風捲地,片片帶著凌盛的銳利,鋒芒必現,炫目已極的萬千殘瓣,鋪天蓋地傾瀉而至!
冷流雲眉梢一斂,長劍轉出無數劍影,凝成一道堅不可摧的屏障,呼嘯迎上!
舒亦楓冷笑,道道紫光自指尖竄出,宛若春蠶般溢散出無數細絲,絲絲環繞身周,轉瞬竟將他牢牢包裹在內,眼前惟見一顆璀璨的光繭!
凌厲劍氣甫一遇上光繭,竟有如冰石相擊,飄轉出星雨銀光!
萬千暗器,轉眼便在刀光劍影中粉身碎骨,徒留殘片飛翔滿天。
冷流雲駭然變色,身如拂風掠影,退躍八丈,方才穩住身形,眼中閃著冷厲流光,眉間輕顫,凌音冷入骨髓,「你為什麼要用她來祭神?」
那萬千殘瓣余意未盡,映著清淡的日色鋪瀉而來,冷流雲閃身避讓,語意森然,「你若是要以人祭神,儘管衝我來好了,不要傷害她!」
殘片飛花,在一霎眼間收攏起來,光芒退散間,漫天繽紛花雨,淅淅瀝瀝地灑落在冰冷石地上,鋪成炫麗彩綢,碾碎了幾多鏡月春夢。
舒亦楓信步而來,長髮在風中飄揚,恰如奈何橋邊的彼岸奇葩般絕美,卻醞釀著不祥的陰翳,「不為什麼,我就是想看駙馬陷入困境的樣子。」
我憤懣已極,將稻草猛擲地上,「我說小子,我跟你沒仇吧,我一沒打你兄弟,二沒搶你老婆,你多大了?還玩這種無聊的遊戲!真幼稚!」
「都死到臨頭了,你一點都不害怕嗎?」
「為什麼要怕?我就不信,你用我來祭祀,便能救得了所有百姓。」
他頓步鐵欄外,纖指妖嬈地勾在唇角,好整以暇地注視著我,只那狐面下的瞳仁深處,卻亮如鬼火,「如果你交出破曉天書,我或許會考慮放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