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名守衛即刻退出戰團,掠至門口,合力闔上沉重的朱紅宮門,外面的花花世界,在轟隆重響之下,漸漸於門縫中縮小,幾成一線!
我心下一緊,當下縱身一躍,落足於門後五尺處,正欲再提足奔去,卻驟聞關門沉響炸過耳畔,有如晴天霹靂驀降,瞬睒覆滅了所有的希冀!
我登時萬念俱灰,失去了所有堅持的力量,頹然撲倒在門後陰影中,任由秀髮綠衣鋪地,伏地無聲而泣,懊惱地捶打著大理石地面。
完了,這下全完了!以後再無機會可逃!
李蓮憶已是淚落如雨,無力癱坐在地,尹筠亦不免滿面憾恨,搖頭歎息。
侍衛們恭謹退立兩旁,一時所有人噤若寒蟬,在日下氤氳出微妙氣氛。
穩健的步伐聲趨近,碩健的身影自絢爛陽光中步入城樓暗影下,一雙明黃錦靴止於面前,有力的手將我從地上抱起,輕輕拂去我面上淚痕,「朕說過不會讓你逃走,你也不要動逃走的心思,朕會永遠對你好,跟朕回去。」
李盛抱著我躍上雪白的駿馬,握緊鏤紋金色馬韁,回首望向委頓在地的嬌弱少女,眉稜高聳,「將十三公主帶回去,不許再讓她見林飄飛!」
我憤憤捶打著他寬廣的胸膛,心痛燃為火,泣不成聲,「李盛,我討厭你,你這混蛋!為什麼要把我困在宮中!我厭惡這裡!我要出去!」
不顧在場眾人的異色,他雙腿一蹬,策馬向宮內駛去,目視前方,眉宇間一片凜然鋒利,「既然你已進宮,此生便休想逃出皇宮,這裡有我在,沒人能傷害你,但是倘若你在宮外,天下之大,我根本無法保全你!」
我無力地斜倚在他懷中,左手緊揪著他華美的衣襟,拋珠滾玉只偷潸,點點斑斑皆入夢,「我不要你保全,我只要出去,只要自由……」
他無動於衷地策馬向前,右手控韁,左手將我攬得更緊,「我今日去丞相府,便是勸說趙丞相放過你,我如此對你,你竟絲毫不領情!」
我虛脫般地闔上雙目,縱心千結,卻無處憑說。
李盛抱著我策馬宮中,行於大庭廣眾之下,這一幕驚世駭俗,一路上引來道道嫉妒視線,垢誶謠諑在宮中紛飛四起,一時間又不知樹敵多少。
這宮闕深重,於我而言,不過是個華麗的囚籠。
一旦深陷,便萬劫不復,永無寧日。
李盛抱著我回到承歡殿,無視眾多宮娥的驚異詫然,將我輕置於八角遊仙桌旁的金椅上,吩咐司膳房妥善準備午膳,隨即坐定我身畔。
他又喚來太醫,為我的雙眼重新上藥包紮,縱使,這只是徒勞。
「今日陪朕用膳,日後除了公事,你必須時刻待在朕身邊!」
未幾,殿內衣香鬢影,宮婢們各持一芙蕖花式雕漆鎏銀雲鳳獻壽盤而入,魚貫呈上諸般海錯江瑤,桌上轉眄杯盤晶瑩,菜香散逸了滿殿。
面對滿桌佳餚,我只如木偶般僵坐不動,雙眼被蒙在白綢之中。
李盛執起鑲金的象牙玉箸,隨手夾菜入口,見我紋風不動,雙眉一凝,夾起一簇糖醋鯉魚,冷然遞到我嘴邊,「吃下去!」
我仍自失魂落魄地靜坐,任由滿頭青絲蜿蜒而下,衣衫凌亂不整。
李盛強自壓下滿腔慍怒,抬手向殿內眾宮婢一指,一雙劍眉軒起幾重煞意,「你要是不給我吃飯,我立刻讓人把這些宮女拖下去砍了!」
威懾冷厲的聲音,在寧謐大殿內恍如穿雲裂石,驚得眾人通身一震!
宮婢們立時花容失色,無不駭然滑跪在地,俯首哭求饒恕。
強自從茫惚中收神,我忿忿咬牙,李盛,算你狠!
摸索著拾起碗筷,我執筷在桌上一番探索,卻不防手下一陣滾燙,不慎被烏雞香湯燙了一記,忙不迭縮回手,卻又被李盛一把攥在手中。
他瞧著我手側的微微紅漲,憐惜地蹙了蹙眉,親自以絲帕包紮繫好,又奪過我手中碗筷,在宮女詫異的目色中,親手小心翼翼地餵我飯菜,那霸道而英挺的面龐隱現柔光,肌膚泛著小麥色的光澤,眉眼間雕飾著無限珍惜。
侍立一旁的宮女們,難以置信的秋波中,私藏著無盡嫉妒與怨恨。
她們傾慕的皇帝竟首次給人餵飯,如此殊榮,定是宮中任何嬪妃前所未有的。
午膳過後,李盛命宮女伺候我沐浴,換上了一襲紫凰錦裳,青絲不束,便將我置於殿內軟榻上,旋命人將奏折送來,顧自於案後批閱。
宮闕靜謐千古,隱約光影,搖曳在斑斕多彩的輕絹紗窗上,冷風捲著飛葉侵入大殿,拂得輕幔飄揚不定,滿殿只聞書頁翻飛,寂無人聲。
我一動不動地躺在軟榻上,心如一潭死水,驚不起絲縷波瀾。
半日下來,落日卷罷暮色風月連,燈花一宵瘦,紅淚都流透。
李盛批完最後一紙奏折,抬眸望向榻上的我,起身步來,沿著繁花簇擁的毯階逐級而上,揭開帷幔,探手,輕輕撫摸著我瑩白無色的面頰。
我不為所動,聲色中不顯喜怒,「你要是敢碰我,我立刻就死!」
他手下一凝,輕歎一聲,轉身坐落榻沿,揀了一隻精小的月季凍石蕉葉杯,倚榻酌獨酒,冷暖自知,醇厚的語聲幽幽,恍若來自玄冥之畔——
「你知道朕為什麼那麼執著於你麼?」
「沒興趣知道!」
他閒看窗外一川風月,一壺濁酒熨帖手心,世情冷暖,甘苦盡在杯盞,英眉鍍上了一層悵惘,「天下女子皆以進宮受到我的恩寵為幸,無論怎樣的人,一旦入宮,必會被宮中黑暗沾染,為爭寵而互相勾心鬥角。但你卻不同,你有一種灑脫自然的氣質,無任何虛偽雕飾,世間絕無僅有,那樣瀟灑自在的你,斷不會被他人所染。在這宮中,我看慣了別人的虛情假意,看慣了那些虛偽矯揉造作的女子,唯有與你相處,我才會感覺輕鬆自在,才能卸下全身防備……」
他擱下已空玉盞,就如放下九五之尊的身份,轉目顧眄,黑眸深幽,掩下了一世的惆悵與釋然,「所以,縱然身處暗宮,整天面對那些虛偽嘴臉,只要有你在身邊,我便能輕鬆自在,你總能給人舒心無拘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