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至廂房,燃了梨木蓮花燈架,碎步兜轉一番,我一籌莫展地就坐床沿,只見冷流雲依案而坐,手執一方雪白絲絹,細細揩拭著瑩亮的星月劍。
眼下子時已過,大哥早已睡下,自然不好去勞煩他,冷流雲就只有待在我這裡,但是今晚可如何是好?
冷流雲利落收劍入鞘,掛於檀木床架上,旋即漠然坐於床沿,駭得我忙挪向一側,蝟縮蠖屈地警惕瞅著他,「你、你幹什麼?」
「睡覺。」
他回得漫不加意,信手拽過水碧雲紋絨花錦衾,作勢便要躺下。
我立時驚散了三魂七魄,忙不迭撤回絨花被,「你不要睡床上!」
「那讓我睡哪裡?」
冰冽的目光還睨而來,恰如亙古冰霜一般,當頭澆熄了我一腔幽怨!
我攥著絨被一角,玉纖柔荑淡弄簾鉤,垂眸淺斟低酌,心底一番天人交戰,終將銀牙一咬,棄褥而起,「你睡床上,我睡地上!」
我右足甫抬,即覺身形一凝,被腕間襲來的一股力道陡然止住了去勢,回首映入一雙幽若寒星的眼眸,「算了,我睡地上,你不用去。」
窗外梧桐輕低語,晶簾隔破月中痕,我側躺在綿軟錦榻上,望著外間地上那隱於被褥中的身影,心內越發生出愧疚,輾轉反側久難眠。
「喂,冷流雲,你睡了嗎?」
「沒有。」
我無措地對著食指,撇嘴囁嚅低喃,「你、你到床上來睡吧。」
「不怕我佔你便宜?」
洌泉般颯透的嗓音,伴著珠簾清響潛夜而至,竟依約帶了一絲半縷的優笑。
「我、我不怕,你這個自大愛面子又冷酷的人是不屑佔我便宜的,什麼毀我名聲的話就別提了,反正只是單純的睡覺,沒什麼大不了的!」
「這可是你要我過去的。」
他提了錦衾而來,自行在外側躺下就寢,我側身縮向最裡側,將渾身都緊裹在絨被中,睇觀著月色氤染的蔥綠雙繡奇葩異草的紗帳,心內始終惴惴難安,直至背後舒緩的呼吸在沉夜中苒苒散逸,方能安心落意沉眠入夢。
翠被曉寒輕,寶篆沉煙裊,飛絮靜鎖幾多簾外事。
更深夜靜之時,紗帳中一聲悶擊打破了滿室安逸,隨生一道隱忍的痛呼。
寒冰皓月般的雙眸在夜色中睜開,少年垂眼疑惑睇去,只見身畔少女一臂橫置胸前,半腿搭於他腿上,呈標準「大」形安之若怡地仰躺著。
真相一目瞭然,那擊在胸前驚醒他的罪魁禍首,便是少女不安分的手。
再觀身畔少女,一把青絲拖於枕畔,月輝盈盈傾瀉在恬靜睡顏上,越映得肌膚如玉似嬰,恰若盛在梨花盞中的芙蓉清露,清瑩得如要消逝。
少年清平的心境撩起一絲微波,寒亮星目中閃過狡黠,遂謹慎擺正少女的身姿,側身抱住纖柔玉體,埋首於少女頸邊,綿綿的柔情絲繞心頭。
當初求她幫忙尋找破曉天書,不過是想與她在一起的借口,他寧願永遠都不要找到,那樣便可永不分離。
今後,只要她相伴,他別無所求。
沉醉於少女淡雅的馨香,冰霜俊容上,一泓純粹的絕美笑痕,有如萬千明澈的冰凌花綻放於暗夜中,充盈旖旎幻夢的星眸悄然闔上,潛夢無痕。
迥異於大明宮的驚心動魄,千里之外的聖天島,依是一如既往的寂寥。
月練如雪似霜,攜著數片緋紅似火的楓葉,自半掩的彩繪紗窗穿梭瀉入。
檀檯燈花伴曉霜剔透,映照出案上一幅水墨彩卷,細膩筆鋒勾勒出一個絕美出塵的白衣少女,魂牽夢縈的如風笑顏,恍如隔世幾度秋。
一隻白璧無瑕的玉手,眷戀地撫摸著畫上少女的輪廓,攢花染出幾痕霜。
案前埋首伏跪一人,渾身帶著輕微的顫抖,分毫不敢驚擾案後靜坐的男子。
半霎躑躅過,蘇游影自三千流瀑中抬首,無喜無悲地睇向那人,幽邃深不見底的鳳眸,似要將周圍微光都吸納進去,「還沒找到左護法嗎?」
黑衣弟子叩首頻頻有聲,顫若風中殘燭,「回、回稟教主,自從一個月前左護法離開,便如在人間蒸發了般,我教大派人手都尋不到蹤影……」
「卡嚓」一聲脆響驟起,蘇游影手中毫翰一斷為二,一道流星劃破滿室昏暗,斷筆竟斜斜插在那人指縫間,泰半沒地深入,惟余筆尾輕顫不殊!
「再給我去找,找不到人不要來見我,不能就這麼饒了她!」
「是!」黑衣弟子連滾帶爬地狼狽竄出,被門外夜色吞噬了蹤跡。
玉燭滴乾風裡淚,蘇游影修手支額,微現疲憊,思緒隨風紛飛無影。
忽而一陣跫音自門外階下蔓延而至,緊隨一名弟子步入廣室,在案前單膝跪下,「稟教主,您一直吩咐要找的人,眼下已有了線索。」
「什麼?」蘇游影霍然起身,眸中烈焰幾乎燒燦夜色,「他在哪裡?!」
「西域鄯善國。」
揮手屏退弟子,蘇游影臨窗獨立舊風吹斷腸,任月華輝映在邪魅如畫的俊靨上,黑袍不堪花零落,一襟一袖,惆悵難著,誰解心中思悠悠。
五年了,終於找到了,從小失散的弟弟……
多年杳無音訊,他還以為身患怪病的胞弟已不在人世,卻一直不肯放棄尋找,如今總算不負所望,又有什麼比得知他尚在人間更令人欣慰?
憶及胞弟幼時體弱多病,飽受欺凌,自己卻未盡兄長職責,不免愧疚難禁。
若能將他親自尋回,必將好好呵護一生,讓他安享天年。
飛兒……她如今在京城可好?
分別的這些天,他無時不在思念她,多少次想飛到她身邊,以解相思之苦。
此去西域一行,不久便能再次與她重逢,但願她安然無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