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惶然不能自已,卻只能如木偶一樣任他擺佈,只見他閉目深吻,愈漸沉醉癡迷,輕軟的衣料摩挲細響,伴著涓涓流溪聲,縈繞在耳畔。
兩人零散的發線,在亂花中相交相纏,織成剪不斷理還亂的情絲。
癡纏的吻如火蔓延,溫軟的手遊走全身,引得傷口連番劇痛起來。
在此纏綿的折騰下,我但覺渾身痛不堪忍,惶急交織下,抑不住地嗚咽抽泣,委屈的淚水和著冷汗漣漣滑落,不知在痛苦邊緣徘徊了幾回。
眇眇忽忽的抽噎低不可聞,卻奇跡般地驚動了沉迷於癡纏的他。
他自發間徐徐抬首,迷離如霧的眼神,在觸及我眼角珠淚的頃刻,竟有一瞬間的清明,灼烈的慾望逐漸消散開來,轉而被一絲心疼取而代之。
覆在身上的黑袍倏然撤離,他坐落旁邊俯視著我,視線掃過處,凌亂的白衫上綻開一片片血的斑駁,其中若隱若現的雪膚上,猙獰的傷痕縱橫交織,正在汨汨滲出鮮血,映入他眼波橫流的夜眸裡,流淌成綿綿不盡的愧疚。
我惶恐地望著他,咬唇斂聲,然遍體淋漓的痛楚,仍讓我抽噎不止。
月輝映得他絕美的俊顏清瑩剔透,略微凌亂的黑袍中,隱現胸膛處半透明的完美肌膚,竟似瀲灩著瑩月的幻華,別有一種神秘詭譎的魅惑。
纖長的手在花間紆徐伸來,駭得我不住輕顫,眸中又氤氳起朦朧淚霧,視線交接的剎那,他的手登時僵在半途,面上泛起一片掙扎之色。
夢落殊華,自傷流景,許一張多情網,拾一葉是非。
他羽扇一樣精美的眼睫下,數不盡的深邃憂傷,繾綣在幽深似夜的眸底,稍縱即逝的猶豫過後,轉而漫上無奈的惘然,三千幻色須臾彈指。
迎著我惶遽已極的目色,瑩璧的修手無力垂下,卻是解開了我的穴道。
甫一得釋,我當即駭然起身,攏住凌亂的白紗,卻再無站起之力,只得手腳並用地向遠處爬去,渾然不顧形象之狼狽,絲毫不敢停歇。
血染的輕紗搖晃拖過花叢,恰似一隻受傷的純白月華蝶,在夜風中瑟瑟顫抖。
見此情狀,蘇游影眸底愧疚更深,搖首輕歎之下,復又起身步上前來。
眼角餘光瞥見鬼魅飄近的黑影,頓時將我唬得一跳,遂又馬不停蹄地向前蹣跚爬行,心下慌亂無以復加,卻連哭泣的力氣都已全無,忽然間只覺身子一輕,整個人竟被他打橫抱起,迎面撞入一雙邪魅幽邃的鳳眸!
我驟然煞白了滿面,腦中響起一串串警鈴,慌不迭攏住胸前衣衫,在他懷中蝟縮蠖屈成一團白球,戰戰兢兢地抽噎,「你、你還要幹什麼?」
他眉間悲痛一閃,深瞳暈染了層層柔潤之色,猶如夜空中的點點繁星,玉手撫上我驚駭的素容,撩開頰邊濡濕的亂髮,輕柔地抹去我眼角的淚痕,歉聲輕語,「我不會再對你做什麼了,我不想永遠失去你,失去你,我便一無所有了,只因你是我的一切。沒想到我讓你如此討厭,你竟會害怕我至此,看到從不肯示弱的你慌亂成這樣,我怎能不心疼,又怎忍心再讓你痛苦?」
原來,他那日所說,他什麼都沒有了,是因為——
我是他的一切……
我顫巍巍地蜷緊身子,不敢鬆懈地瞅著他滿面愁容,倏爾見他俯下頭來,驚得我心中陡然一緊,惶恐地閉上雙眼,繃緊了全身每一根神經!
額間傳來一抹唇瓣溫軟的觸感,卻是如蜻蜓點水一般,一觸即逝。
耳畔襲入他無限悵然的輕歎,彷徨睜眼,只見他抱著我坐於花溪邊石巖上,將我側放於他腿上,雙臂輕環住我的身子,仍情不自禁地細吻著我的側臉,唇齒間癡戀百味,「飛兒,對不起,原諒我今晚的一時衝動……」
我抱緊身子坐在他腿上,弗敢稍作動彈,只覺他的吻細柔綿密,沿著我的側靨徐徐往下蔓延,不禁渾身瑟瑟顫抖,那吻便在頸邊戛然而止。
仿若洩氣一般,他頹然垂下頭,環住我的雙臂微微收緊,不勝哀痛地埋首在我胸前,斜斜垂落的墨發遮掩了容顏,惟有溢滿夜色淒涼的喃語幽幽傳出,「我真該死,沒想到那件事竟讓你對我心生恐懼,讓你對我疏遠了這麼多……不管怎樣,我都會等你,等你不再害怕我的時候……」
月涼的指尖劃過我的眉發,「我從不輕易將心交給別人,只因為一旦付出,便再也收不回來,但對於你,我願意傾盡所有,換你一世相守……」
我紋絲不動地蜷在他懷中,全身緊繃不懈,唯恐他又意亂情迷。
遠山淺,連木華迷殤,映著山澗輕霧縈繞中,擁坐的黑白身影靜止如畫。
夜過三更,蘇游影抱著我回到連雲山莊,一路幻掠至冷流雲門外,霍然抬腳踹開房門,伴著「轟」地一聲撞響,屋內隨之襲來一聲冷喝——
「什麼人?!」
冷流雲驟然拍案而起,冷冷地向門邊掃來,目光在蘇游影臉上凝了一瞬,旋即徐徐投向蜷在他懷中的我,掃過我血跡斑駁的凌亂白衫,以及瑩潤如玉的赤足,最終落在我驚魂未定的臉上,冰冷的俊靨,驀然漲起萬丈怒潮!
蘇游影卻恍如未見,若無其事地步入屋內,倏見案上燭影一晃,一道劍芒劃破窒悶的空氣,宛若九天雷霆引閃電,驚天動地地疾刺而來!
但見修手翩翩,一抹殘影幻過空中,堪堪將雪亮的劍身夾在了兩指之間!
冷流雲恨恨地瞠瞪著蘇游影,眸裡的怒火破繭煌煌而出,直欲將眼前之人燒成灰燼,怒得目眥盡裂,「混蛋!你對她做了什麼?!」
蘇游影以指夾劍,神意自若,一雙深邃鳳眸輕睨少年,於不動聲色間威儀畢現,「我不想跟你解釋,若不是她的請求,我斷不會帶她來這裡!」
不顧少年裂眥發指之怒,蘇游影修手輕揮,宛若拈花摘葉一般游衍,卻生生彈開了勢攜千鈞的星月劍,顧自瀟瀟步向錦榻,將我小心放於榻沿,隨即抖開榻上的杏子紅綾毯,輕輕地覆蓋在我身上,攏住我微顫的身子。
我瑟瑟地抱腿坐於榻沿,任由如水青絲蜿蜒而下,仍自惶恐難寧,卻見蘇游影蹲在榻前,白潤的玉指在燭光中探出,輕撫上我的臉龐。
我不禁駭然一縮,一旁的冷流雲已是瞋目切齒,「魔頭,不准碰她!」
一道凌厲的劍芒頓又破夜襲來,蘇游影卻瞧也不曾瞧,只輕閒地展開右手,以掌對著冷流雲的方向,霎時道道血光流轉,竟憑空幻出一面無形的血色屏障,將冷流雲阻於兩丈之外,任他如何揮劍攻襲,始終不得寸進。
對少年的傾力攻襲視若無睹,蘇游影輕撫著我的臉,仰首覷定我滿面駭容,莫測的深眸裡,漫捲著無限疼惜,「你先安心在這裡養傷,等你傷好後我就來接你,倘若這小子敢欺負你,你儘管告訴我,我一定讓他死得很難看!」
我抱腿低首不語,從額發間窺著咫尺俊顏,駭然蜷曲在錦毯中。
玉手拂開我頰邊髮絲,他眸中不減期盼,「飛兒,你真的不願意跟我走麼?」
聞言,我當下搖首不迭,幾乎將頭埋入雙膝間,惶然若驚弓之鳥。
他幽幽一歎,幾乎傾盡了滿腔無奈,旋即起身睇向不斷攻襲的冷流雲,柳眉一軒,眸裡瞬間凝起千重威煞,「我已經治好了她身上流觴拳的傷,先把她寄放在這裡,給我照顧好她,否則我定要你死無葬身之地!」
他臨去秋波,又深深望了我一眼,黑袍逐風蕩,如幻影般一掠無蹤。
屏障雖消,冷流雲的怒意卻有增無減,便要不顧一切地追殺出去,然而方踏出兩步,卻陡被一隻無形之手拽住身子,近乎發狠地折了回來!
他就地蹲在我面前,白皙的修手躑躅進退,終是輕輕握住了我雪瑩的柔荑,亮若晨星的眸子,凝定我隱於發影中黯然的雙眼,「飄飛,你怎麼樣了,是不是那魔頭欺負你了,只要你告訴我,我定去幫你殺了他!」
少年如冰似霜的俊顏,終讓我蹀躞的心安定下來,只在燭影中微微搖首,掩不住的疲憊,「我沒事,他並未對我做什麼,你不要擔心。」
他略約鬆懈下來,一手攀在榻沿,一手緊攥著我的素手抵在額間,埋頭低語,「你放心,有我在,絕不會讓那魔頭碰你一根毫毛!」
我垂眸緘默,情思似釀,別有滋味在心頭,情思如燭,點點滴滴愁永晝。
我之所以讓蘇游影帶我回這裡,只因武林之大,我根本逃不過作為魔教教主的他,而連雲山莊是惟一能與之抗衡的,只有這裡或許能暫且躲避他。
冷流雲低低埋首榻前,陰暗中隱沒了所有神情,惟有幽語隨著松枝暗香苒苒溢出,「飄飛,我定要守住你,不會讓那魔頭搶走你……」
殘燭未竭,燃盡蓮心換一燈不落,火焰焚盡了誰心中羈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