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似銀盤,洗盡鉛華懸雲端,照得幽林間鬼影幢幢。
青霜兒慌不擇路地奔逃著,心下焦憂似焚,渾然不覺周圍的一切。
猝不及防間,她驀然撞上一堵肉牆,驚惶下抬眸,卻迎面映入一副修雅俊靨,面如冠玉,風姿俊雅,月下瞧來猶若夢影,心都似要跳漏了一拍。
月光傾瀉了他一身銀華,月白衣袂翩翩,玉冠熠熠,白緞輕揚……
這不經意的驚鴻一瞥,在剎那間定格成畫!
青霜兒怔怔地望著他,只覺全身血液騰湧到面上,剎那間燒紅了耳根。
「青姑娘,青姑娘……」
那聲音微帶磁性,聽來沁入心脾,終於喚回了青霜兒飄忽的意識。
他身邊各有一青一墨綠兩道修影,均是氣度非凡,竟是名冠揚州的三兄弟!
青霜兒眼眶一熱,心中早又五內摧傷,就此撲在白修懷中慟哭起來。
白修霎時不知所措,僵硬地抬著雙臂,三人一時間面面相覷。
就在此際,只見一道藍白修影猶如神兵天降,仗劍而來,卻是冷流雲追上前來,白修深知兩人青梅竹馬,忙不迭輕輕推開青霜兒,目間不免尷尬。
冷流雲對此視若無睹,目視三人,俊顏冷冽若冰雕玉琢,未及敘談,直截了當地冷冷問道,「你們可曾見過一個蒙面的白衣女子路過?」
揚州三傑迷惑搖首,青霜兒不覺又添了愁意,抽噎著道,「那是林姐姐……」
四人皆是一驚,朱瀟先發制人道,「你們見過四妹了?」
冷流雲微微頷首,攤開手中的包袱,面上神情變幻不定,「她剛剛把破曉天書送回來了,還在危機中救了我,我想找到她問清楚。」
「林姐姐是被冤枉的,都是我的錯……」
青霜兒語聲哽咽,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真相毫無保留地告知眾人。
脈脈清芬夜朦朧,四人聞之驚悚,相顧失色,恍似大出所料。
冷流雲的神色驀然變得冷肅清冽,目光似雪刃瀲灩的冰冷流華,凝聚起濃濃的肅殺之氣,狠狠逼視著面前顫巍巍的少女,修長的十指怒極緊攥,「你所言當真?林飄飛是被陷害的?她沒有偷天書也沒有殺人?!」
青霜兒在樹影中深深埋首,彎翹睫毛顫動不止,玉手緊揪著淡青的衣角,秀顏上驚惶不定,聲如蚊吶,底氣不足,「是……是的。」
潮水般的憤怒,剎那間在冷流雲冰冽的眼底,凝結成凌厲的殺意!
他倏地拔劍出鞘,雪亮攝人的劍芒自劍尖吞吐而出,逕直指向青衫少女,冷冽的冰魄雙目中,悲憤決絕的火焰熊熊燃燒,映襯著月華清亮奪人!
握著銀色劍柄的修手,因著翻江倒海的情緒,猶自駭然顫抖!
青霜兒驚煞了一副俏顏,惶恐地躲到白修身後,猶如受驚之兔,雙手緊攥住他月白的長衫,瑟縮地望著殺氣騰騰的冷流雲,聲音細怯,「冷……冷大哥,你……你不要生氣了,我知道錯了,不該幫妖女陷害林姐姐……」
白修折扇一合,上前護住少女,只得委婉解勸一回,「冷莊主,她已經知錯了,你就別為難她了,她只是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孩子。」
朱瀟亦是歎得煙雲縹緲,長眉一隅不勝愁,「我們都誤會了四妹,沒有相信她,以致她陷入絕境而受苦,這並非全是青姑娘的錯。」
冷流雲頹然倚在樹下,扶額而立,嗓音中俱是難以抑制的悲憤嘶啞,「我差點置她於死地,她為什麼不說,為什麼任我們這麼傷害她……」
慕容清淺淺搖頭,頰邊的發線因風而揚,清眸流轉間,訴一縷夢斷的悲涼,「在那樣的情況下,她的解釋都歸於無用,她看來樂觀自由,實則性格剛烈,不願屈服於任何人,那時候她一定很失望,應該說,是絕望……」
冷流雲懊惱地捶著樹幹,落花輕舞遮掩了冰顏,捶樹的手愈漸血肉模糊,聲音低得猶如自語,卻依稀流瀉出讓人顫慄的微妙不安,「她在青源山莊受盡折磨,不僅中了蘇游影的流觴拳,我還刺了她一劍,她卻不計前嫌,幫我找回了破曉天書,還出手救我,我怎麼可以那麼對她,我真該死!」
林間清風將枝葉晃動,月影斑駁下,幾乎讓他的身影支離破碎。
「什麼?」
揚州三傑驚愣當場,悲痛滌過的眸底,瞬間被震駭佔據了所有神色!
青霜兒再也顧不得害怕,一個箭步猛衝向冷流雲,雙手緊緊抓過他的左臂,清亮婉轉的黃鸝之音,也因似焚的擔憂和焦急,斷續抽噎不止,空餘濁淚泣杜鵑,「冷……冷大哥,你快去救……救林姐姐,她受了……很重……很重的傷,全身都是……是傷口,可是,她把我救……救出來了,自己卻在和……和魔教妖女戰……戰鬥,你再不……不去救她,她就要……要死了……」
不易道畢,青霜兒終於悲痛難耐,掩面慟哭起來,淚珠便似滾瓜一樣傾落而下,蓼花菱葉不勝愁,似要將這如詩的月色,都渲染成淒涼的華章。
揚州三傑怔住,面孔在瞬間駭白,饒是月光朗朗,都無從化解。
這斷續的言語,猶如一擊重雷,徹底擊潰了冷流雲堅若盤石的心!
剎那間的震顫之後,冷流雲心中泛起無窮無盡的恐慌,冰眸中的凜冽光芒,瞬息被風雨如晦的絕望淹沒,仍在永無止境地侵蝕蔓延……
他沿著青霜兒指的方向,瘋狂地飛奔而去,藍白衣袍有如狂風捲地!
他不顧一切地飛奔,心急火燎,目色焦憂而緊張地四處落著,搜尋著那熟悉的純白纖影,窒息般的悲痛,在眸中凝結出晶瑩的淚珠。
你一定不要死,我不允許你死,我還沒對你道歉,你不能死……
黑冷的山洞之中,我蹲在一塊大石後面,瑟縮地蜷成一團。
陰風陣陣,肆無忌憚地從洞口灌入,凹凸不平的石地上,幾灘積水飄轉著洞外映入的淡淡月光,在黝黑的洞壁上,打出一片片陸離的光與影。
縷縷潮濕的冷風連綿捲入,扑打在繃帶散亂的身子上,喚起我一陣陣冷顫。
此刻我已精疲力盡,只得暫避此處,方圓數百丈的血跡已清理乾淨,這漫山遍野均是山洞,要想尋到這裡並非易事,但願能躲過紅裳的追殺。
我不斷在胸口畫十字,虔誠祈禱,只盼紅裳不會找來。
意陷恍惚間,腦中不禁浮想聯翩,以此畫餅充飢,綿軟舒適的床榻,熱滾噴香的佳餚……生活中美好的一切,猶如流光片影一般閃逝。
一襲藍白長袍,光鮮燦然,飄然落於山澗飛瀑中。
冷流雲視線飄轉,卻在下一瞬,清亮的瞳孔凝縮成死死一點!
飛瀑之下的水潭,並非如常澄澈清透,竟泛著淡如薄霞的緋紅光澤……
緋紅的水面之上,靜靜漂浮著一襲純白的綾紗,如雪似霧……
一剎的怔忡下,冷流雲倏地縱入水潭,在水下細細搜尋,一顆心灼痛得難受,然而片刻下來,卻渾不見那魂牽夢縈的白影,一無所獲。
他濕淋淋地跪倒在潭邊,視若珍寶地捧著純白的綾紗,將頭臉埋入衣中,一顆心墜入了無底深淵,身形駭顫不止,令見者黯然神傷。
他只覺心如被灼成了灰燼,狠狠痛入四肢百骸,終不勝悲痛地仰天長嘯——
「林飄飛……」
這一聲悲痛欲絕,夾雜著難以言喻的絕望,如岩漿一般澎湃洶湧,幾欲從他滾沸的血液中噴湧而出,將這滿林月色,都染得淒惶無比。
終究還是沒來得及麼?為什麼連最後一面都見不到?
他平生首次如此痛恨自己,恨自己為何沒有相信她,為何沒來得及救她。
第一次動心的他,連話都來不及說出口,便永遠失去了那如風般的笑顏……
飛瀑落雪成幻,劈頭蓋臉地打在他身上,滴滴化作斷腸淚。
塵世之間,再無那般純澈無瑕的素顏……
淚滴流成了雪,一片片模糊了夜色,手心線生死難解,這一世應誰的劫。
他眷戀地凝著濕透的白衫,一縷希冀幻滅在冰雕雪鑄的俊容上,眼角的餘光,不經意地瞄到草地上的血跡,微微一愣之下,僵硬地轉過頭……
紅裳沿著血跡追蹤疾來,卻在連綿無盡的山中失卻了蹤跡,眼下氣怒攻心,早把那點冷靜丟卻九霄雲外,籐蔓曼舞間,瘋狂摧毀著周圍一切。
驀地,她的眸光凝定在草地一點上,下一刻,冷艷花靨薄笑浮生。
如波擺盪的草地上,其中一線上的纖草只剩半截,顯是匆忙間清理而致,那條並不鮮明的痕跡,在月下靜靜蜿蜒,延伸向無盡深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