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牢裡無盡的煎熬中,時間也變得模糊,所有感知都遲鈍下來,不知此間光陰流轉幾回,外界風雨變幻幾何,直至對世間一切都已麻木。
我睜開惺忪睡眼,一縷晨曦從鐵窗中斜斜灑入,映出室內牆角一隅,仿若連這深不見底的昏暗,都為之淡化幾分,空氣亦染上了依微的煦暖。
又是一日清晨麼,想必青炎快來了吧……
日復一日地等待著煎熬的來臨,不知今日迎接我的,又是怎樣的酷刑……
我乜斜著眼亂恍,有神沒氣地呼吸著,恍惚瞥見一抹白影輕忽飄來,飄渺得如要消散,轉眄間已近在跟前,攜著一抹淡雅蘭香冉冉撲鼻。
費力地抬起眼眸,朦朧的視線徒見一團模糊,已辨不出來人輪廓,卻覺頰邊倏忽一暖,恰似輕盈的羽片一樣,撫摩著我冰冷失色的臉龐。
但聞耳畔傳入一抹清音,仿若朝飛暮卷的雨絲風片,從無極處徐徐而來——
「小巫女,你受苦了……怎會被害成這樣……」
這一句輕輕透入耳中,頓時打開了我心間的枷鎖,讓我渾身為之一震!
滄瀾……竟然是他!
霎時間,我激動不能自持,雙唇微微蠕動,字眼零碎不成言,嗚咽難鳴,若有千濤萬壑在胸,直想悉數傾吐而出,卻又無從寄語,暗自成殤。
一聲輕歎冉冉盪開,我遍身的繩縛倏然鬆了開來,頹然跌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清柔的聲線如水波瀲灩在耳畔,「我們回去吧……」
他輕抱起血淋淋的我,沿著昏暗的走道向外步去,一路上兩壁燈燭搖曳,山莊守衛如受無形攻擊,俱悄然昏厥倒地,竟是暢通無阻。
恍惚間昏然入睡,陷入了一場飄渺的夢境,夢中若置身一處絕美仙宮,諸多仙女圍繞在周圍,衣香鬢影,進出不迭,如在忙碌著什麼。
冥冥之中,恍若有一泓流美如仙的曲音,盈盈漾灩在夢境深處。
一陣疼痛驚破了夢境,我「啊呀」一聲,驀然坐起身來,一頭青絲蜿蜒直下,抬起一雙久未見天日的眼眸,夢幻之景在視野中逐漸呈現出來。
此為冰藍水晶砌成的極大宮殿,瑩白梨玉為柱,碧綠琉璃雕窗,玉門鏨銀鉤上懸著淡青撒花軟簾,一應傢俱皆系晶玉打造,鼎焚幽蘭之香,瓶插月桂之蕊,香屑鋪地,火樹琪葩,帳舞祥龍,簾飛綵鳳,美得不似凡景。
滿殿湘簾垂地,地上鋪就鮫綃七色龍鳳毯,梁下皆系瑪瑙玻璃各色風燈,點得似銀花雪浪,上下爭輝,襯得此間如水晶世界,珠寶乾坤。
而我所處則為宮殿正中的床榻上,天藍琉璃為床架,大可容七人並躺,四角各掛鎏金嵌玉銀帶鉤,垂下五彩線絡盤花簾,如夢似幻。
十數貌美女子飄遊殿中,俱是人身魚尾,手持各樣物事,魚貫來回。
我久蔽鐵牢多日,哪見得此般絕美幻境,一時間只覺如墜雲霧,目之所見不甚真切,唯恐這只是黃粱之夢一現曇華,隨時都會煙消雲散。
難道,我還在做夢麼?
再一低眼顧盼,卻見身上竟纏滿了雪白繃帶,密密匝匝從肩至腳,所有傷痕悉皆被掩於其中,惟有欺霜賽雪的玉肌,在縫隙間若隱若現。
正昏昏然不明底蘊,耳畔卻乍然襲入一抹聲音,美妙宛若秘境仙曲——
「人類的小丫頭,你醒了。」
驀然轉首下,映入榻邊一副傾世絕麗的玉顏,她坐於一方幽紫琉璃凳上,胸處裹一襲紫色軟紗,水藍秀髮傾瀉齊腰,腰下銀白的魚尾流光生燦,兩腰側各生一片銀色薄透的飄翼,翦翦翠眸瑩然於水波中,平起儀態萬方。
這一眼猛然將我震醒,立時瞠目咋舌,「祭、祭司姐姐!」
原來,這裡是東海妖界幻幽宮!
這些進進出出的鮫人,都是在為我療傷!
鮫人祭司顧自捻起榻邊數顆驪珠,逐一收入五方鑲珠青玉盒中,旋即遞予身畔垂首飄立的鮫人,玉頸芊芊,凝眸半掩,丹唇明艷若塗漆,「人類丫頭,你怎麼會傷成這樣,若非殿下將你救回來醫治,恐怕你活不了幾日了。」
略微梳理了頭緒,我囅然一笑,「謝謝祭司姐姐!」
她微微搖首,宛然一派寵辱不驚的淡定,「你不必謝我,我只是遵命行事。」
恍然驚覺下,我不由迷茫環顧,「這是哪裡啊?」
「這是殿下的寢宮,我已經用東海驪珠磨成粉,給你塗在傷口上,是世間最好的外傷聖藥,內傷也已替你治療過了,若非我東海有世間難尋的奇藥,你這身傷就算不殘廢,也難免會留下後患,你該好好感謝殿下。」
久未活動舒展,我但覺四肢麻木,然而剛一掙動身子,便覺一股蝕骨的劇痛猛襲上來,我不禁倒吸一口涼氣,惹出了滿面冷汗,淋漓而下。
大祭司復扶著我躺回床榻,只那絕麗的黛螺翠眸,仍是千載不換的清冷高貴,「你最好不要亂動,雖然替你療過傷了,能暫緩疼痛,但終非一時之功,你的傷太過嚴重,若你強行動彈,未免會牽動傷口,痛不堪忍。」
我低低應哦回聲,遂不敢再作動彈,掃眼打量著這美若仙境的寢宮。
此際但聞簾櫳響處,一道修影自門外翩然而入,靜如姽嫿,動輒疏離,華裳不染露,平步上九霄,玉骨無瑕身無塵,正踏著錦毯瀟瀟而來。
他未戴昔日的鳳凰面具,美如清月的面容,在海波中一覽無餘。
眾侍女莫不傾動加禮,紛紛退列兩排,斂衽恭迎,「參見殿下!」
滄瀾不徐不疾地從中步來,眾妖族侍女沿毯恭立兩旁,從門口徑直排至床榻前,照映如百花之煥發,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爛芳馥於路。
滄瀾一徑行至錦榻前,玉袍一撩,瀟閒就坐於榻沿,翩翩照影若驚鴻,纖白的玉指輕觸著我的臉,唇邊一縷淡如輕煙的微笑,恍若蕙蘭的花瓣,一片片優雅地綻放開來,聲音珠圓玉潤,「小巫女,感覺可好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