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瀛,平安京。
天水茫茫風罷吹,一方雅庭沐浴在夕陽晚照之中,連素色遊廊都渲染了七彩斑斕,雪白櫻花漫天墜,錦繡卷捲飛艷,玉蝶的舞步彷彿蘭指纖細。
一道人影翩然於簷下木階前,清渺恰如夢裡輕煙,一襲狩衣純白勝雪,高聳烏帽壓著一頭銀白長髮,卻絲毫無損其飄逸神韻,若與飛花渾然一體。
一個少年垂手恭立他身後暗影中,白緞束就的紫發垂瀉腦後,隨風輕舞飄搖,語態恭謹而毫無瑕疵,「師父,徒兒已完成了您交代的事。」
「我知道,歡迎回來。」男子轉身回視少年,柔拖一縷情思於眉角,只清逸一笑,勝卻了繁花萬里,「徒兒,能否將你的草蜻蜓借為師一觀?」
少年驟然抬首,驚不自勝,「師父,你怎麼知道……」
「為師一直都在這裡看著你呢,讓自己的徒兒去陌生的大唐,為師怎能不擔心?幸好有那個少女幫忙,你才能一切順利。」
在少年茫然的目色中,男子覆手於其頭上方,頓有裊裊雲霧繚繞而生,從中浮現出一道晶瑩剔透的光鏡,在余霞中七彩流光,煜煜生輝。
「通靈水鏡……」少年幡然霧解,繼而羞赧低眉,「您什麼都知道了?」
微挑纖長雙眉,男子但笑不答,右掌微微一翻,任光鏡憑空飄浮於指上三寸處,轉而煙聚波屬般攏為一團,最終化作煙雲一散無蹤。
不意被窺破心事,少年面上頓時便燒開了一片紅霞,躊躇了足有半霎,終從懷中掏出一隻草色蜻蜓,謹小慎微地雙手呈遞,如奉絕世奇珍一般。
一隻纖細瑩白如瓷的手接過草蜻蜓,男子只笑眸一顧,長袖翩然,竟隨手將草蜻蜓拋飛空中,少年驀然驚覺下,慌不迭追入庭中,卻見草蜻蜓凌空化作一縷白煙,一個靈動脫俗的藍裳少女緩緩成形,躍然於滿庭飛櫻之中。
「小飛?」少年不可思議地低喚,眼中閃過夢幻般的憧憬和眷戀。
男子靜睇著庭中少女,任憑飄墜的純白花瓣沾染了白襪,卻渾然不覺,狹長精緻的眼眸裡,惟有少女微風般的笑容,連遍地繁花都相形見絀。
少年如夢初醒,連忙折迴廊下,一手扯住男子寬大的衣袖,淡茶色的眸裡灼然生燦,宛若繁星落入,「師父教我這個好嗎,我想學這個!」
淡淡側眸,男子笑驚飛櫻,探指捻起少年肩頭一片花瓣,眉態間竟似染了三分狐狸般的狡黠,「讓為師教你這個也非不可,不過我有個條件!」
迎著少年迷惘的眼神,一絲清淡的笑意自男子嘴角逸出,他半瞇著細長雙眼,俯首附耳低言,「可否把這只草蜻蜓送給為師?為師很喜歡它。」
「這……」
少年埋首猶豫不決,男子直起身來,染一泓活水於眼角,「你的另外一隻是想給那位唐國小姐吧,既然你沒勇氣贈出,那麼便給為師好了?更何況,你已擁有那麼美好的一個夜晚了,師父都還沒見過荷花燈呢!」
「師父……」
少年含羞薄嗔之態,只教男子笑謔更甚,百般躑躅之下,終是默默臻首。
欣然付之一笑,男子回身目視花間少女,攜袖一縷寂寞,一雙狐眸清澈無華,卻又似在捻指間洞悉萬千,「徒兒,你知道她是誰嗎?」
少年抬眸回覷,不明所以,「她不就是大唐的女孩嗎?」
「她的身份可不一般,你永遠也想像不到……」不顧少年莫名的眸光,男子闔眸掐算,隱隱中若八溟在握,「你從她的靈魂中看到了什麼?」
少年斂眸靜思,清秀的面孔暈染了一樁彷徨,眸光撲朔迷離,「我看到了一個很古老的封印,很像……中土佛教的『卍』字佛印!」
男子睜開雙眼,微微頷首,「那便沒錯了。」
「那個封印很強大,不,應該是特別強大,恐怕連師父這樣法力通天的人也不能破解,任何妖魔鬼怪都無法接近她……」少年愈思愈惑,憶及先前種種驚人感應,猶自心有餘悸,駭然追問道,「師父,那到底是什麼?」
「那是一種千萬年前的詛咒……」
如此驚世駭俗的真相,由男子口中淡淡道出,卻恍若閒絮家常一般平靜。
少年驚得目瞪口呆,只見男子閒看庭前花開花落,不改淡定自若,「無怪你不知,能窺曉那封印秘密的人,世間寥寥無幾……」
不易從驚駭中回轉,少年慌不迭攥住男子衣角,灑滿星光的眸裡,竟是一派真摯的懇求,「小飛是不是很危險,師父你那麼厲害,幫幫她好麼?」
纖細的手輕落少年肩頭,男子搖首苦歎,緲若流湮,「為師又何嘗不想,我雖能自由周旋於人鬼妖之間,對之外的事卻也無能為力。」
此語輕如飛絮,在暮色中冉冉漾開,卻教少年驚煞了一副俊靨——
「師父……你的意思是,她不屬於人鬼妖的任何一方?!」
男子頷首,再無下言,烏帽的尾帶迎風飛舞,徐徐掠過抿成一線的唇角。
少年惶然退至廊柱旁,眸裡璀璨的星光,竟似在一剎那迸碎開來,盡化浮光片影,覓處無蹤,「怎麼可能……她的靈魂明明那麼溫暖……」
「為師只能告訴你這些,你修為尚淺,無法承受更深的天機,我們遠在千里,也無法幫她,只能盼她能吉人天相,早日解開一切因緣……」
男子且將心事歎成惘然,緩緩步入庭中,雪白的衣袂隨風翩然,目光落在靜立花舞中的少女身上,久久凝眸傾注,心願點染成一抹暗香。
這個男子,便是東瀛最富盛名的陰陽師——安倍晴明!
後世家喻戶曉的傳說中,只道他乃白狐所生,卻不知他早已超脫生死輪迴,因隱世修行於人盡皆知之前,是以有百年出世後的驚世駭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