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瀾自琉璃榻上起身,綽態萬方地輕盈步來,一角素白衣袂飄曳如蓮。
我的心騰地急蹦起來,直想退縮逃遁,然已無路可逃,只得無力癱坐在地,惶恐地望著他漸行漸近,每一步落下,都如擂鼓狠狠敲捶在心間!
玉璧仙影翩躚如風,悠悠頓在了眼前,我的心亦隨之懸在了千仞絕壁之上!
在我驚惶的眼神中,他翩然蹲下身來,左肘撐在支起的左膝上,眼神之中有清潤笑光灩灩輕漾,右手自水波中伸出,緩緩探向我的臉。
我心下陡然一滯,卻已避無可避,驚駭欲絕之下,當下別開臉闔上雙眸,背後的雙手死死盤結,胸腔之內鼓聲雷鳴疾響,心弦緊繃成一線!
溫軟如玉的食指,輕似鴻羽地落在了我頰邊,一縷清淡的嗓音冉冉笑起,恍若柔涼的絲綢滑過耳畔,「小巫女,我看你這下還能逃掉……」
我緊緊地背抵冰涼的玉門,心內惶然不能自持,頰邊已綿綿滲出冷汗。
「我的新娘,你畏婚潛逃,我該如何懲罰你呢?」
我凝滯若死,只覺那徘徊頰邊的玉指,順著我的臉龐漸漸下滑,一寸寸地劃過我的肌膚,引起我一陣陣恐懼的戰慄,一分分地摧垮我的意志。
他是妖王,法力無邊,就算我拼盡全力地反抗,也是蚍蜉撼樹,無濟於事,眼下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也只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珠光流轉的殿內,一時間靜若太古,仿似連那恭立的侍女,都已化太虛塵煙。
因著衣物的阻隔,玉指在我的鎖骨間點到即止,緊隨一抹柔淡的笑,恍若銀色月華瀲灩拂面撲來,「傻瓜,嚇你的,我怎麼捨得傷害你。」
心下微微一鬆,我鼓足勇氣睜開雙目,卻映入他淡靜如煙、卻又孤寞似夜的微弱笑意,淡墨的眸子若蒙了一層水霧,迷離了所有神色。
迎著我滿面惶惑,他掬起自己素白的水袖,輕柔地揩拭我頰邊的冷汗,柔軟的衣料拂過面頰,竟似將心底的懼意與失措,一齊揮掃開去。
他的神情,便似疼惜自己的孩子一般,那般地……珍視……
他小心翼翼地抱起我,折身返向殿內,自兩排侍女面前緩緩行過。
我靜靜地躺在他懷中,不敢動彈分毫,只彷徨仰望著他潔白優美的下頜。
我與他不過也只有幾面之緣而已,他為何要這般對我?
他拾階而上,將我橫放於琉璃榻上,隨即斜坐於榻沿,微一揚袖,殿門轟然開啟,滿殿侍女即斂衣而退,隨玉門的閉合隱入外間海波中。
陡然意識到眼下險況,我慌亂下正欲起身,不料竟被他搶先封住了穴道,只能僵硬地平躺在榻上,惴惴不安地望著他眸中盈動的水波。
他坐在琉璃榻外側,雪蔥似的纖手撩開我頰邊髮絲,眼瑟倦如畫,「我知道你有很多疑問,但現在告訴你還太早,總有一天你會明白一切。」
我越發茫然不解,卻見他俯下身來,靜靜地伏在了我身上,側臉貼在我胸口,髮絲鋪瀉在雪白狩衣上,宛如一份繾綣,又如同一樁心事。
胸前脈脈漾來他柔淡的嗓音,帶著歲月微涼的瘖啞,又掖了藏不住的疲憊,無奈盡處是依戀,「小巫女,我有點累,就讓我這樣靠著你睡。」
我默然不語,聆聽仙樂幽然繪成畫卷,早先的驚惶蕩然無存。
他左手握住我枕畔的右手,與我五指相扣,在一殿幻光中闔上煙霧杏眸,「只有這樣聽著你的心跳,感受你就在身邊,我才能安心地睡……」
我恍惚望著承塵上瑩潤的明珠,腦海塵封的夢境片翼,一蕩蕩浮現開來。
滄瀾,你究竟是怎樣的人,為何有時候步步緊逼,為何有時候又溫柔似水……
華美空蕩的水晶殿內,兩人相伴共眠,仿如彼此間心靈的貼合。
海波之中隱有清靈若琅的樂聲,自殿外裊裊滲入,裁破夢裡時光。
不知時過多久,我自沉夢中甦醒,卻見身上蓋了一襲錦毯,滄瀾正坐在榻沿單手支頜笑覷著我,殿內外時有人影輾轉,波影裡依稀燈明暗。
驀然驚覺下,我即刻坐起身來,捧著錦毯瑟瑟挪向一側,爭取拉開兩人距離。
畢竟妖王是個危險人物,還是離他越遠越好。
他依舊支頜凝注,雲蒸霧澤的黑眸,在瑩藍大殿內潺漾著一許純淨的淡笑,聲線溫柔若能融冰消雪,「醒了,餓了吧,要不要吃東西?」
經他一語點撥,我方覺空腹久矣,無奈下只得扁嘴點頭。
他輕輕拍手,即有兩妖侍將一席玉案橫置榻邊,隨即一行侍女自殿外聯翩而至,各奉上一盤特色佳餚,玉案上頃時便珍饈滿呈,琳琅滿目。
瞧著滿桌山珍海味,我早已飢不擇食,持起玉箸狼吞虎嚥起來。
雖然身處妖界,但食物與人界大同小異,只是格外多了幾分鮮美。
滄瀾仍在一旁凝住我,點點溫潤聚在眸中,相諳靜好,「小心點吃,別噎著。」
被他此般一瞬不瞬地注視,我但覺如坐針氈,心底猶有一樁忐忑作祟,懸珠編貝的皓齒輕咬著玉箸,囁嚅低道,「你不吃麼?」
「我不餓,看著你吃就好。」
他如此溫柔反倒讓我無地自容,只得裝作視而不見,顧自埋首細嚼慢咽。
近距細顧之下,方覺他的眸色總帶著淡淡的恍惚,似氤氳蒙著一層常年不散的雲霧,只見一片迷離朦朧,整個人即無鋒芒,亦無稜角。
他便是如此清逸柔淡的一個人,幾乎,美得令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