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子情緣 第1卷 第19回  前世今生
    馬天行快跑到師父的禪房門口,叫了聲「師父」,然後就跪著等。過了很久,兩條腿已經麻得不行了,終於聽到師父叫自己:「徒兒,進來吧。」

    馬天行走進禪房,再跪下來,問道:「師父,我現在是醒的還是在夢裡?」

    「徒兒,人生如夢,醒與夢無甚差別!」

    「怎麼會沒差別呢?差別大了,要是在夢的話,說不定我一醒來是在家裡,老婆孩子都在,那該多好啊!師父,求你了,快點把我弄醒吧!」

    「徒兒,你是醒著的,不是在夢裡。」

    「師父,是在夢裡吧,我都醒來好幾次了,說不定等一下又醒……不對,不是說不定,應該是肯定,等一下肯定還會再醒!」

    「只是夢中有夢,夢景交織,並不稀奇。」

    「師父,按你說……我真的是醒著的?不是在夢裡?」

    老和尚點點頭,馬天行頓時絕望!

    久久回過神來,馬天行又問道:「師父,那那些馬是什麼回事?怎麼會有在天上跑的馬?而且,我還在裡面跟著跑呢,但看不清楚我自己是一匹馬還是什麼。」

    「徒兒,為師本希望待到他日你能自悟宿世因緣,那時候就什麼都知道了,但機緣如此,現下只能告訴你。為師問你,你可曾聽聞過南極仙翁?」

    「南極仙翁?……對了,師父,就是南極仙翁,我想起來了,他就是棋局的兩個老人家中的一個,我記得他的額頭,是突起來的。師父,他怎麼要讓我遇到那個棋局呢?」

    「徒兒,那是你與仙翁有緣,自己再好好想想。」

    「我與他有緣?能有什麼緣?……不過,我以前看過他的圖畫,有一種莫明的親切感;而且,看到他身邊的那頭梅花鹿時,很奇怪,一看了我就想奔跑,而更為奇怪的是,從那以後,只要我在電視上看到有馬之類在奔跑,我就會衝動,也想跑,好像想要跑贏那些馬似的。對了,師父,我看到的那些在天上跑的馬難道與這個有些什麼關係嗎?」

    「徒兒,凡事皆有其因由,為師為你解說。」

    「謝謝師父!」

    「山中棋局的傳說,確有此事。樵夫得遇棋局,並非偶然,那是大菩薩為度有緣之人而故意安排。維摩詰經有云,『大菩薩為度可度者,能促一劫而為七日,或延七日而為一劫。』那個樵夫是可度之有緣人,徒兒你路遇棋局,也是有緣之人,而且如今已皈依佛門,若能拋卻塵緣,他生來世定能成就大智。」

    「師父,什麼是一劫?而我又是什麼有緣人?」

    「一劫者,說法有多種,其中一種是與此地球由產生至毀滅之歲月相當。至於徒兒你為何會得遇棋局,那是因為前世的一段因緣。南極仙翁有一坐騎梅花鹿及迎客之丹頂鶴,剛好一雄一雌。此梅花鹿較之常鹿大一倍有餘,龍背鳳頸,昂首闊步,一展蹄即追風逐電,疾愈流星,每與天馬馳騁競速,神駿不讓;而丹頂鶴則是既悠然,又瀟灑,時而閒逸盤飛,溪澗鳴影,時而又翱翔振翅,聲唳九天!梅花鹿戀慕丹頂鶴之優雅丰韻,而丹頂鶴則崇拜梅花鹿之颯然英姿,繼而日久生情。一次趁看護的小童不在,二者相伴於樹下泉邊,鶯歌燕語,癡戀纏綿!情濃處,可恨相聚時少,別離日多,且有小童看管,相思之苦難以舒懷,於是相約下凡,對月盟誓往人間締結連理。約定時至,二者怕一同前行會惹人注意,就約好梅花鹿先行,丹頂鶴尾隨。梅花鹿剛出瀛洲,適逢福祿二仙到訪,丹頂鶴須迎客,耽誤了半晝才得以脫身,然後急急飛離仙界。三日後,福祿二仙告辭,仙翁前往人間找尋梅花鹿及丹頂鶴。因為瀛洲一個時辰,人間就是一年,那時,梅花鹿投生的丈夫已三十有六,而丹頂鶴投生的妻子亦已屆三十之年。仙翁本可即時將二人度回瀛洲,但二人情根深種,恐怕度回後又再偷下凡間,唯有讓二人了卻情緣。又因為梅花鹿較丹頂鶴早六個時辰投生人間,即等候了六年,以此因緣,二人相聚數年後,又經失散,妻子須反過來等候丈夫六十載方得重逢。正因為梅花鹿及丹頂鶴偷下凡間,所以仙翁就約上北斗星君,設下城中棋局,令梅花鹿投生的丈夫穿越甲子,既應其妻須等候六十載的因果,亦使二人飽受悲歡離合,寄望藉此而令二人厭離情愛,以能專心修道。」

    馬天行聽得手汗如潮,急又問道:「師父,難道我就是那匹……這怎麼可能呢?」

    「徒兒,為師所言非虛!」

    馬天行思索良久,自己從小就覺得與別人有些不同,但不同在哪裡,卻又說不上來,現在經師父這麼解說,似乎剛好能解開心中的疑問。不過,這樣的神話,如何能教人相信?但世事奇幻,誰又能斷言何事可能,何事不可能?自己確確實實是穿越時空到了六十年之後,要是這件事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難道自己又會相信嗎?或許師父所說的是真的,一來師父沒有編故事騙自己的必要,二來不但與發生的事情吻合,還可以解答自己心中的疑問。還有,妻子特別愛穿白衣服,而且圍上黑圍巾、戴上紅帽子後特別好看,但佩戴別的顏色的圍巾和帽子就有點彆扭,那是不是丹頂鶴一身白羽毛,而脖子上是黑羽毛,頭頂上是紅羽毛的緣故?應該是了,原來如此!

    「師父,這是真的嗎?真有一段這樣的因緣?」

    老和尚點點頭。

    「師父,那我妻子現在在哪裡?」

    「已回瀛洲。」

    馬天行又思索了一會兒,問道:「師父,既然凡事皆有其因由,那麼,除了我老婆以外,怎麼又會遇上宋青玉呢?我跟她也有緣嗎?她又為什麼會紅顏薄命?」

    「看護梅花鹿和丹頂鶴的小童平時跟二者嬉戲玩耍,尤其愛騎鹿飛奔,淘氣貪玩。梅花鹿與丹頂鶴偷下凡間,仙翁外出找尋,三日未回,又等了半晝,小童唯恐師父回來後怪責自己看護不慎,於是亦來到人間。如今已找回梅花鹿和丹頂鶴,自然就回返瀛洲,並非紅顏薄命。」

    馬天行心想,怪不得青玉那麼愛「騎馬」。不過,他又有點想不通,於是又問道:「她知道自己是那個小童嗎?」

    「不知道。」

    「那她怎麼知道什麼時候要回去?」

    「此中道理,並非三言兩語所能解釋,正如你雖不能憶記前世因緣,但亦能找到丹頂鶴投生的女子為妻。只能簡單點說,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若師父所言不虛,那我們都來自瀛洲了,再怎麼樣也應該有點印象吧,但為什麼一點兒也想不起來呢?」

    「徒兒,羅漢尚有隔陰之迷。你道行淺薄,一經轉生,前世之事就忘記了,但偶爾或能有些許糢糊印象,譬如你昨夜見到萬馬奔騰,那是前世片段。」

    「師父,怎麼會忘記前世的事呢?不會是投胎時喝了『孟婆湯』吧?」

    「徒兒,昨天的事,你能全部記得住嗎?」

    「不能,只能記得一部分。」

    「十年前的事又如何?」

    「唔……大部分都沒印象了,只能記得一丁點兒。」

    「稚年之事又如何?」

    「更加沒印象了。」

    「稚年之事尚且記不起來,何況前世!徒兒,投生不跨奈何橋,憶失非喝孟婆湯。只因眾生心散亂,往昔前世事盡忘!」

    「師父,弟子還有一個疑問,為什麼我與妻子重逢之日又是別離之時?」

    「徒兒,人壽不過百年,少增多減。你倆重逢之時,令妻已屆九十,老朽將殞,但靠思念之力續延其命。得與你重逢,心願既了,一息不來,自然撒手人寰。」

    聽到這裡,馬天行眼淚直流。想不到一個盟誓約定,卻令妻子一生飽受孤單淒涼,臨終前還苦苦等候自己!早知如此,那又何苦對月盟誓而跑到人間來受此痛楚!不知道要再說些什麼,他只好從師父的禪房出來。

    馬天行滿腦子都是妻子的音容笑貌,經過大雄寶殿時,想起以前經常和妻子來拜佛,於是他走上前對佛像跪倒叩拜,然後祈求:「佛啊,為什麼我要有一段這樣的前世因緣?我只想做個凡夫俗子,與妻子相守一生。佛啊,兩個人相愛有錯嗎?要是沒有錯,那為什麼要讓我妻子孤苦一生?請你大慈大悲,讓我回去吧!只要你能讓我回去,我願意下輩子開始百世千生出家為僧,廣度眾生,但這一生就求你成全了,求你了!」但見佛像莊嚴而慈祥,雙眼半開半閉,那神情似答非答,非答似答!

    馬天行離開大雄寶殿,走向功德堂。沿路有幾顆落葉喬木,雖然新芽已萌,但樹枝上還剩有幾片過冬時未落完的敗葉,在寒風中顫擺,更顯淒冷蕭條!來到功德堂,他眼含淚水,給妻子的靈位上香,說道:「小雅,這一生讓你受苦了,可不可以托夢告訴我,你現在在哪裡?我們真的是來自瀛洲嗎?要是你真的已經回去了,那你就不要再想我了。唉!我現在已是佛門弟子,從前種種,你就把它忘了吧!如果真有他生來世,我們再續前緣,好不好?」

    馬天行上完香,回齋堂幹活,但整天都是心事重重,師父們找他聊天,他也不說話。晚上回到房間時,他躺在床上,心中思緒萬千。瀛洲之說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往日與妻子在一起的時光卻是千真萬確,絕對不是夢景,只是從某一天起已突然消逝!從前一起來六榕寺,如今也是一起在六榕寺,但從前是攜手相伴,有說有笑,如今卻已是陰陽相隔,只剩下骨灰靈牌……

    忽然,外面下起雨來。昨日還挺晴朗,早上的時候也還好,或許是初春時節,雨,如淚般,隨時會來,瀝瀝灑灑!

    「重過閶門萬事非,同來何事不同歸?梧桐半死清霜後,頭白鴛鴦失伴飛。原上草,露初晞,舊棲新垅兩依依。空床臥聽南窗雨,誰復挑燈夜補衣!」 馬天行想到宋人賀鑄所寫的這首《鷓鴣天》,然後對妻子的思念更是寸斷肝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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