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回書已經說過胡三的為人,這裡就不多累贅了。胡三那樣的精明,視小太監為他一奶同胞的親兄一般,他豈能疏忽大意放走郭半仙等他緩過神來再突然回身咬人一口?
郭半仙睡眠倒是不缺,唯一想做的就是來一頓屠門大嚼,然而如今半夜三更的到哪裡去找吃食?別說他身無分文,就是有錢也沒有人半夜裡起來為他煮肉燉湯。舉目四望,京城之大到無邊無際,房舍鱗鱗密佈,竟無他棲身之處?而且他也不敢在此久留,大理寺那裡一旦發現了他越獄而逃,必定會派重兵追捕。因此他必須在天亮之前離開京城,然後找個隱蔽的地方先躲上幾天,等風平浪靜了才好返回他的崆峒老家。起先他曾考慮過去王丞相家避避風頭,轉念一想不合適。他拿走了王書貴的十萬兩銀子,小太監卻皮毛未損地活在人間,他還有臉去丞相府裡做貴賓?王丞相豈不活扒了他的皮?
所謂殺人者償命,借貸者還錢,朝朝代代,歷來如此。他謀殺了人家小太監,人雖未死不是他的刀子不快,而是其中另有緣故。他的人找上門來把他人贓俱獲,要殺要剮任憑發落他無話可說。誰叫他們自己用人不當,兩個醉漢誤事讓他鑽了空子,逃之夭夭,這也是蒼天護佑他的命大福大造化大,遇難呈祥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都是人算不如天算,他也犯不著落哪個的人情。
郭半仙畢竟是餓了幾天的人,走路的姿式難看不說,而且挪不動步子,走走停停,一搖三晃地好不容易出了城,抬頭一看,不覺天已大亮。再回頭瞅瞅,竟不見一兵一卒追來,他頓感釋然。他的老窩在西,上次罹難被捉也是在西北方向。這次他多了個心眼,也不往南也不往北,更不往西,偏偏往東走。兵書云:兵不厭詐,指東而打西,就讓那個叫胡三的大理寺正卿帶人帶馬往西方窮追不捨去吧!
路邊有一汪小溪,郭半仙趴下去痛飲了個夠。然後脫下那身獄卒的衣服,仍舊恢復了自己原來那身道袍道服的打扮,只可惜丟了帽子,否則他仍舊是一位道貌巖然的出家道士。郭半仙喝了個肚兒圓,心情也較方才有了很大的好轉。他在小溪邊徜徉了半個時辰,洗臉淨足,捋了捋亂髮,重新修飾一番,最後才戀戀不捨地離開了那條小溪。
下面首要解決的問題是腹中飢餓,因為山路荒僻,別說人家就是路上行人也不見一個。又走了幾步,他發現前頭有一片松林,松林盡頭若隱若現一間小土屋,小屋頂上還冒著縷縷青煙。郭半仙慶喜終於找到了有人的地方,既然有人就必定有食物,好歹讓人家施捨半碗剩飯一個饃什麼的,吃了東西才好趕路。他已經決定了,暫不西行,先四處遊蕩個一年半載的再說下一步打算。遊方道人四海為家,他憑借自己那麼好的法力,打個卦抽個簽什麼的是他的拿手好戲,那裡混不上一碗飯吃?
到了近前才發現松林中是一處墓林,墓碑聳立,墳丘密佈。樹稍上有兩隻烏鴉在忙著築巢,藍天上有幾隻蒼鷹在來去盤旋。山野寂靜,碑林森森,他不覺手心裡冒出了一把汗。
他大著膽子去敲門,門開處從小屋裡走出三個道士打扮的出家人,郭半仙此處遇見道友,心中格外高興。遂單手托起,五指併攏,唸了一聲:「五量天尊」。
對面三人穿戴打扮雖然貌似道者,但舉手投足卻是不敢恭維。其中一個大約是為首的小道長吧,年才二十來歲,長得不胖不瘦,面相不醜不俊。五官看著還行,面相裡怎麼帶著一股放蕩不羈的傲氣和酸相?兩個道童說道童太勉強,說道徒沒人敢收,人長得五大三粗不說,穿著也不是很得體,不用看就是兩個不倫不類的角色。那位為首的道士胡亂打個稽首,口裡說道:
「老道請了。」
這是什麼話?郭半仙一生與道士為伍,見過同行無數,沒見過這麼接人待物的出家人。但是眼下有個人總是伴,他也計較不了許多,回了一禮,說:
「敢問道兄,你們焉何來到此處?」
道士頭兒說:「前天做了一個夢,老天爺讓我在此會一個朋友。所以昨天下午我就早早來到此處,在看墳人的小破屋裡宿了一夜,老道你說,我這人是個信人吧?」
真是一派胡言亂語!哪裡有做個夢就那麼當真的?真是癡人說夢。郭半仙心裡雖是這麼想,嘴裡卻說:
「道兄既是按圖索驥來此會友,實在是個知情知義的虔誠出家人。如今貧道走錯了方向,誤入山中,有幸與道兄相會,也算是三生有幸。動問道兄一聲,身邊帶得是否有吃食,胡亂施捨我一些,貧道實實餓壞了。」
「有有,既是來會友,豈有不帶食品的道理?」道士往後招呼一聲,瞬時之間小屋前擺了一桌上等佳宴。
郭半仙飢腸轆轆,見了這般豐盛的佳餚,頓時把持不住,先揀幾塊肥肉塞進嘴裡。
兩個壯漢輪流把盞,郭半仙來者不拒,狼吞虎嚥,風捲殘雲一般,眼看一桌子菜餚讓他吃去一多半,酒也喝了不少。
對面那位道士笑道:「老道慢用,不必心急,酒肉管夠。」
郭半仙尷尬地回之一笑,面露愧色說:「見笑見笑。」
「大仙乃是世外高人,識天機,熟地理,能知前後百年事,怎不知你對面坐的是何人?」對面道士說。
「你是何人?」郭半仙把一根啃光的骨頭扔到地下。
「小道雖然道行不深,但我已算出你是何人?」那人仍舊面帶笑容,神態可鞠。
「我是何人?」郭半仙又抓起了第N塊骨頭。
道士說:「你乃堂堂有名的郭半仙郭道成是也,我說得對嗎?」
郭半仙立馬驚覺起來,急問:「你如何得知?」
道士說:「我能掐會算呀!」
郭半仙不屑,道:「道友真會玩笑,我郭半仙雖是在江湖上有些名聲,不過是徒有虛名而已,敢問道兄高姓,在哪座廟觀主事?」
「我是道人不住觀,偏偏就在寺裡?」道士說。
「寺裡,道人住寺裡,這倒是新鮮事,你供職的是個什麼寺院?」郭半仙如墜雲霧之中,終究摸不情眼前是個什麼人物?
「大理寺!」道士嘴角掛出一絲冷蔑。
「大理寺是官家辦案的地方,如何能有和尚道人,莫非道兄……」郭半仙瞅見了對面道士的眼神。
「我是胡三,聽說過吧?」胡三半玩笑半認真的說。
「胡、胡大人,你要殺便殺,為何這樣捉弄於貧道?」郭半仙反而沉著了氣,他想站起來可是站不起來。
「我為什麼要殺你?我的刀下從不死出家之鬼。」胡三說。
「你、你想怎樣處置我?」郭半仙心猶不甘的問。
「不用我處置,你自己已經把自己處置了。」胡三笑道。
「莫非你在酒菜裡下了毒?」郭半仙問。
胡三哈哈一笑說:「你吃我也吃了,你喝我也喝了,難道讓我陪你殉葬不成?」
郭半仙仍是不解,問:「那是為何?」
胡三說:「以前我還以為你是個得道的高人,現在看來你狗屁不是。我大哥潘又安為人正義,效忠皇室,多少次疆場廝殺,嘔心瀝血,披肝瀝膽,就算他是假太監,干了皇上的幾個老婆,哪又算什麼多大的鳥事!皇上本想鬮別人,沒想到卻把自己變成廢人,這都是天意,老天爺的安排啊!我大哥是什麼人物,你卻用不敢見人的蠱惑之術把他害死?你想,潘又安一旦被你害了,老賊王書貴必定欺君作亂,南面稱尊,禍國殃民。你害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國家,像你這樣出家人的敗類,留在世上有何益?即便如此,我沒有動你一根指頭,沒有罵你一句半句,我大哥好心好意地見你一面之後,你並沒有幡然誨悟的意思,也沒交待和王書貴老賊如何勾結作案,詐他十萬兩銀子的事,然後想一走了之。就這,我還想給你留條活路。我就打了一個賭,故意創造一個讓你逃跑的機會,如你安分守己,好好呆在獄裡,我斷然不會殺你。」
「大人再給貧道一次機會吧,我定會認罪改過,從新做人的。」郭半仙的身子已經無法移動,說話也開始喘起粗氣。
「晚了!天做惡,猶可恕,人做惡,不可活。這是你咎由自取,誰也救不了你了。都說是出家人不貪財,可你這卻是貪得無厭的傢伙。十萬兩銀子就取人家的性命,餓了這麼多天的人竟敢一頓吃下這麼多?我的話說完了,你是死是活皆由天定,如果你躲過今天這一劫,就算你命大!」
胡三說完,一腳把桌子踢翻,帶著他的倆「道童」,揚長而去。
郭半仙已經完全無法動彈了,他的肚裡裝進去了太多的酒肉,他忘了他是個幾乎快要餓死的人。開始他還能掙扎著坐起來,沒多久便橫臥在地,猛地一陣巨烈的痛疼,他不由地昏暈不醒。
樹上的那兩隻烏鴉,不時失機地落在他的身上,高空中盤旋的老鷹似乎也發現了小屋旁邊躺著一具死屍。周圍散亂著不少吃食,躺在地上的人是吃飽了,它們可是還餓著肚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