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監進了窯子店,想想都可笑,這可是千古奇聞,小太監自己都覺著不可思義,不光是敗壞了太監的名份破壞了太監的規矩而且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也是對皇家的褻瀆。
老胡因為自己的原因,不方便在這種場合拋頭露面,所以打發下面的人領著小太監前來辦手續。老鴇子向來是認錢不認人的,既然是縣官大人的朋友,又背來幾大袋子白花花的銀子,上稱一過,五千兩還多出十兩,除了身價之外,茶錢果錢酒錢都有了。老太爺的面子不能不看,再加上這一大堆銀兩,老婊子豈能不熱乎?她親自把小太監引進屋,沏上茶,倒上水,端上洗淨的干鮮果品,懇求小太監先等若干時間,那位叫薛濤的姑娘因為有點瑣事延擱,不時就來了。並說薛濤姑娘見了公子這般人品,必定是男歡女愛,好好一夜風流的。說罷老鴇自顧自走了,關門前還沖小太監伴了個鬼臉。
小太監端坐在薛濤姑娘的床上,一陣陣異香撲鼻而來,沁人心脾,不由他心癢難耐,胡思亂想一番。小太監心頭蹦蹦跳得厲害,他耐著性子抬眼觀察這屋的陳設:房間裡最起眼的就是一張大床,鋪蓋也不是很華麗,其次是一張圓桌和梳妝台,至多兩把小凳兒。對著床的這面牆是窗戶,兩邊是側牆,一面牆上是書法,一面牆上是字畫。
字畫上好像畫的是貴妃醉酒,把個楊玉環繪製得惟妙惟肖,十分傳神。只見那位胖娘娘獨自一人坐在一張小石几旁,雙頰緋紅,醉眼朦朧,一隻手拄著石凳角兒,另一隻手似乎要去解或是已經解開了衣領兒,又似乎只解開了一兩副紐襻兒,總之是那隻玉手畫得不是地方,巧不巧它恰恰遮住了剛要暢開的酥胸,躍躍欲出的兩隻鼓嘟嘟的小兔兒也是似現非現,留給人的儘是些無窮的遐想和深深的遺憾。
小太監看得不盡興,索性扭過頭去看書法。小太監也曾臨過不少帖子,古代書法四大家顏(真卿)、柳(公權)、王(羲之)、趙(孟府),宋代書法四大家蘇、黃、米、蔡等等他皆草書過許多回。唯有眼前這副字帖,他確實看不出來自哪家門派,自然更不會認出何君之手筆,只見此作筆力遒勁,工筆老到,必是受過高人真傳的,字帖上寫的是:
日暮訪薛濤
綺羅沾露,廣袖凝煙,青絲一綹戲額前。簾半掩,書半卷,疑是春宵人未眠。綠酒紅顏。問客來何處?西隴岷川。為訪萍蹤古井邊,企傳詩教,無意貪歡。言元白剛走,墨跡未乾。
小井憑欄,殘雪點點,冷月彎彎。梅影修竹水潺潺。丹唇未啟眉含笑,丰姿柔步,細語花間。萬事出天然。高枝莫攀。青衣紅樓,尚有瓊文華章,平心是瞻。詩貴真情在,山水皆有緣。
(薛濤,唐代女詩人、名歌妓。與唐朝大詩人官拜監察御史的元稹有過一段莫逆之交。今成都望江公園有薛濤井和詩人漢白玉雕像供遊人憑瞻——作者注)
小太監看罷不禁啞然失笑,此薛濤斷不是彼薛濤,太監有贗品,薛濤也有假冒,大家扯平了。小太監正在嗟歎不已時,門開處,進來一女,雙目明如秋水,兩頰酷似圓月,烏雲般的髮髻上橫穿過一枚潔白色的玉如意簪子。素色的衣裙上套著一件黑色緊身小坎肩,外著腥紅色的披風。裝束典雅,落落大方。
女子先是一個萬福,然後輕啟紅唇,微露皓齒,鶯聲燕語道:
「公子久等了!」
小太監不禁大驚失色:青樓間也有這樣的絕色佳人?如若選入宮帷,做個正宮娘娘,絕不遜於王詩媚一絲一毫。
「我是潘又安。」小太監自報家門,說,「京中來的客人,久聞才女大名,專程前來拜訪的。」
「公子過譽了,我算什麼才女?只是假薛濤之名,浪跡於紅塵之中,混碗飯吃而已。」
「一碗飯五千兩白花花的銀子,姑娘的胃口未免忒大了些?」小太監含笑調侃道。
薛濤掩口一笑,娓娓言道:「我這叫姜子牙直鉤垂釣,唯有願者方上鉤的。如我沿街乞討,公子能賞我幾文?自古來靠賣色相發財成名者又非止我一人,如李師師、杜十娘、玉堂春、董小宛、梁紅玉、李香君、陳圓圓、花魁娘子等,哪一個不博得萬人喝彩?」(作者註:這裡只是用了一個排比,最後說到清朝人,故事不一定就發生在清朝,讀者諸君請勿錯解)
小太監頓時滿面通紅,理屈詞窮。他手中經歷過多少嬌艷的女子,唯獨這位叫薛濤的,三言兩語就令他十足地難堪了一回。聖人不可以詰笑,難道婊子也不可?他甚至開始有些納悶起來。薛濤姑娘報的那些古代名妓,他也不是聞所未聞,只不過不在其行,不知其道,他一個朝中大權在握的尚書,那能抽空去專門鑽研窯子店裡的學問?
薛濤見小太監緘口不語,急打圓場說:
「說了半天話兒,還讓公子站著,實實不該。公子快請坐,我給你斟茶。」
小太監再觀薛濤,猶如月宮裡的嫦娥,雲端中的仙女,可望而不可及。他輕呷了一口薛濤送上的香茗,無話找話說:
「姑娘芳齡幾何?」
薛濤又是莞爾一笑,道:「年齒並不重要,當年那個薛濤已是四十掛零的半老徐娘了,不是仍和比她小了十一歲的才子元稹相見恨晚、如雷電與大地相觸一般同時融化在愛海之中的嗎?」
這一點小太監倒是不太陌生,宮中盛傳《西廂記》,他也偶爾瀏覽過幾回。只是吃不透大才子元稹到底是癡情還是絕情,他能寫出張生與崔鶯鶯那樣的千古絕唱,既能讓張生背棄了鶯鶯,他自己也堂而皇之地忘卻了那位對他情深義重、依門相望,誓不再見客,最終寂寞愁苦而死的薛濤。自古紅顏薄命,薛濤豈能例外?小太監想罷插言道:
「最後還不是監察御史元稹負了薛濤?」
「公子所言極是,」薛濤姑娘點頭微微一笑,說:「從來青樓無真情,沒實話,只不過各取所需,一夜風流之後,便不知情人為何人了。正如公子,你今夜出得五千兩買我,假如明日再讓你花一千兩重敘舊好,你也是不肯的。」
小太監不假思索地說:「那也未必,姑娘把潘某小覷了。」
薛濤左右一看,歉笑道:「只顧了我二人抬摃,怠慢了公子,我去喚人上些酒菜,我倆邊吃邊談如何?」
小太監也想借酒壯些膽氣,遂說:「如此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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