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浩然骨瘦如柴,除了巨大水腫的肚子以外,四處只看得見褶皺的皮膚包裹著骨頭的恐怖樣子,他早已經沒有了當日的風度翩翩,更像一個得到詛咒的怪物。
他的寢宮中火盆越來越多,正常人似乎已經不能再忍受這地獄般的炙烤,除了安富貴藉著內功還能撐住近身照顧外,其餘的太監婢女都無法在這裡待足三分鐘。
距離墨若顏出征已經十日了,此時應該也到了邊界之處,穆浩然中的蠱毒就是如此霸道,吞食了心肺內臟,卻不動他的腦子,讓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清晰的感知生命在一點點消耗殆盡。
穆擎蒼帶著最新的消息來到穆浩然的寢宮,把墨將軍一路上的表現都如實的轉達給了皇帝,穆浩然混濁的老眼忽然有了光亮,盯著穆擎蒼的眼神竟然有些當日威武霸氣的樣子,男子心中一震,莫非這就是迴光返照?忍住心中的悲痛,男子恭敬的立在自己的父親面前。
穆浩然曾經是他的整個天地,因為有了如此特殊強勢的父親,他從小就把父皇當做心中的偶像和超越的目標,雖然懂得那一句『萬歲萬歲萬萬歲』不過是人們美好的嚮往,但是怎麼也沒有想到會是這樣荒誕的結果。
現在皇后還不知道穆浩然的情況,日日以淚洗面焚香禱告,只求得自己的丈夫早日康復,因為皇帝病重,有心計的妃子也開始暗中忙碌起來,都想著為自己後半生找個依靠,唯有皇后似乎跳脫了這一切。
作為兒子,穆擎蒼看在眼中疼在心上,他把這一切都歸咎在自己的身上,若不是自己的優柔寡斷,也不會讓華蝶舞在這後宮之中橫行三年之久,他一直堅持不打無把握的仗,籌謀了這麼久卻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如此說來,墨丫頭真是一朵奇葩,果真沒有讓朕失望。」穆浩然沙啞的嗓音如破瓦礫落地,帶著不容忽視的恐怖和陰森。
「父皇,墨副將沒有讓您失望,這些探子都是兒臣再出發前安排的,不會謊報軍情的,雖然這一次開倉救濟等損耗了一些庫存,但是絕對不會影響百姓們的正常生活,經濟也始終平穩,沒有出現藉機生財的人。」
穆擎蒼俊逸的五官帶著濃濃的關切,卻也沒有因為想要安撫穆浩然而說一句謊言,這個虛弱的男人是他一生都在追逐的目標,所以他敬重穆浩然,覺得任何一句謊言都是對皇帝的否定和褻瀆。
病怏怏的男人斜斜的靠在龍床的一角,不住的點頭,那個丫頭從第一眼就給他似曾相識的感覺,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像極了深愛的龍芷微,這一切都是報應吧,害死了聖女龍芷微,所以蠻夷部落來報仇了。
此時,他已經把生死看得很淡了,一切不過都是浮雲,因果報應環環相扣,小孩子都懂得的道理,此時何必再去深究?而且看到穆擎蒼已經具備了當一國之君的才能,男人深感欣慰,看著眉眼間與自己有幾分神似的穆擎蒼,穆浩然緩緩開口。
「蒼兒……不要那麼拘謹,到父皇這兒坐著,我們是父子,此時就不要在乎那些世俗禮節,朕想好好看看你……」
這一聲『蒼兒』讓穆擎蒼心裡一緊,多少年了,穆浩然沒有在這樣稱呼過他,好像時間又逆轉回去了小時候,他只是個牙牙學語的孩子,伸著肉呼呼的小手奔進年輕帥氣的穆浩然懷裡,他都會笑著接住他。
「父皇……」聲音難得哽咽兩聲,穆擎蒼目光灼灼,扯動嘴角似在安慰,「父皇,墨副將的確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您不用再掛心了,而且有墨將軍在,此次必將大獲全勝。」
滿臉褶皺的穆浩然微不可見的點點頭,扯著破落般的嗓子道:「蒼兒,父皇這輩子最大的成就不是這個天下,也不是眾人的擁戴,而是有你這麼一個優秀的兒子,就算父皇走了,也一定能閉得上眼睛了。」
沒有華麗的外衣,簡簡單單的言語卻讓穆擎蒼紅了眼睛,他真的很害怕此時過去之後就永遠的失去穆浩然,但是想要阻止又怕會讓自己後悔,現在他的心在掙扎,過去的一幕幕湧上心底,眼淚再也止不住,除了小時候,這是他第一次在父親面前落淚。
穆浩然看到穆擎蒼的表現,雞爪一樣的手彎了彎卻沒有力氣握緊,他知道這一走就要把整個國家交給他了,作為一國之君或者一個父親,他從來不擔心穆擎蒼的能力不能勝任整個位置,只是擔心他會像自己一樣孤獨。
人人都羨慕皇帝的寶座,殊不知只有坐在上面的人才知道其中的滋味,看似坐擁天下,實則是失去了所有的一切。
山珍美味再好,卻會懷念民間的清粥小菜;後宮佳麗三千,卻沒有一個真正懂得他的心;他在別人艷羨之中孤獨的過完了這輩子,或許他也是幸運的,在最後的時分還能遇見墨若顏。
想到那個丫頭,穆浩然的心頓時軟了幾分,這些日子想著她的俏皮靈動,看著她送的八音盒,覺得人生不過如此,有一個自己在乎的人陪在身邊就是一種幸福。
「蒼兒,朕這一輩子都為了百姓,唯一做錯的一件事情就是害死了最心愛的女人,」穆擎蒼有些震驚的望著自己的父皇,為什麼此時會突然說起這些?但是作為晚輩,他還是恭敬的聽著。
「朕還記得那一年梨花開得多漂亮,她就像一個仙子一樣出現在朕面前,提朕療傷,不顧一切的保護朕維護朕,為了朕一味的犧牲讓步,朕是真的愛她,可惜年少輕狂不懂得珍惜,等到明白她的重要性時已經永遠的失去她了。」
穆擎蒼越聽越覺得冷,難道自己和墨若顏也是這樣的結局麼?開始的時候都是女子出手相救,也都是女子愛上男人,為他奉獻所有,結果卻落得紅顏薄命的下場!
難道,墨若顏會死!
不!他不能失去她!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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