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餘暉灑在濯塵的一襲黑袍上,像是最先盛開的暮色,帶著柔軟細膩的微光。他安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手裡握著一本書,圓滾滾的糰子安分地坐在他肩膀上。看著他的側臉,我恍惚間想起最近總是反反覆覆地做的一個夢——夢裡有個看不清面容的女子,穿著杏子紅單衫,四面是浩浩白水,偶爾有一葉孤舟划破平靜的湖面。每當我要靠近她的時候,她就消失在岸邊裊裊的炊煙裡。隱約能感覺得到她淡淡的愁緒,像是在等待曾陪她看人間煙火的溫暖和寥落。
一直在看書的濯塵忽然抬起頭來,沒好氣地說,「盯著我做什麼?沒看到那兩個小傢伙來了嗎。」我聞言轉過頭去,門口果然站著兩個飄忽的半透明身影,一黑一白,傻乎乎的樣子。
我有些無奈地扶額,這倆新無常是什麼毛病,怎麼每次看到我和濯塵就光顧著傻乎乎地站著,難怪濯塵每次都懶得搭理他們。
「你們是碰到什麼麻煩了?」冥王說過,他們有不懂的事情都可以來請教我和濯塵。那個新任的白無常誠懇地點點頭,有些面露尷尬地說到:「我們在收魂的時候碰到一個很蹊蹺的魂魄,不管怎麼樣它都不肯跟我們走,死死附在肉身上。據簿子上記載,這個人陽壽已盡,但我們用了很多辦法都帶不走它,如果錯過時辰,是要被冥王責罰的。所以……我們就想來找前輩幫忙……」
她所說的這個情況我和濯塵也曾遇到過。若是普通不肯跟無常走的魂魄,通常我們稍微施點法術也能把它勾走;而這兩個小傢伙遇到的魂魄,大概是有道行極高的旁人相助,我們才無法按正常流程把它帶走。
還記得千年前我和濯塵曾碰上過一個將死的凡人,我們就守在床邊。不過這個凡人似乎是某只千年樹妖的夫人,我們守在床邊時,一直遭到他惡狠狠的注視。那只樹妖修煉得道,眼看就要成仙,卻為了一個凡人女子廢了千年道行,只為護住她的魂魄。我和濯塵連她的肉身難以靠近,更不要說勾走魂魄。無奈之下,還是請了冥王親自出馬,才收回魂魄。
看著那倆小傢伙滿面愁容的樣子,我實在不忍心告訴他們,碰到這種情況,老前輩我也沒轍,你們只能去找冥修搞定……
一直默不作聲的濯塵忽然開口,「你們可曾見到有人阻攔你們收魂?」
兩個無常相互看看,然後茫然地搖搖頭。這就奇怪了,當時那只樹妖陰森森的眼神到現在我都沒有忘記。如果能做到護住一個魂魄,還把自己藏起來,不被發覺一絲一毫的蹤跡,那這個人的身份必定不容小覷。濯塵嘴角挑起一抹笑,站了起來。「白傾辭,跟他們走一趟看看吧。把店交給樓下的夥計就好。」兩個小傢伙喜笑顏開。我鬱悶地關好房門,跟著他們一起下了樓。
新來的小夥計肩上搭著白布,正忙著倒酒送菜,看見我和濯塵,咧嘴一笑,「兩位老闆這是要出去辦事?」
「嗯。我和二老闆沒回來之前,要是有客人來買桃花酒,就說老闆不在,不售桃花酒。」濯塵冷著臉說完,逕自走出覆雲樓,兩個小傢伙跟在他的身後。真不知道他每天板著一張臉到底累不累,我朝小夥計歉意笑笑,「別介意,大老闆就是那個脾氣。我們沒回來,店裡就拜託你們啦。」他看起來並沒有在意,「哎。二老闆慢走——」
慢走怎麼來得及,濯塵做事一向講究速度,再慢就跟不上他們了。我倒也好奇,濯塵平時對這種事都是懶得理睬,今天怎麼有這麼大的興趣,不惜騰雲和他們趕去處理事情……他什麼時候這麼熱心了……
終於到達目的地。
推開房門,裡面很安靜。那張暗紅色的雕花木床上躺著一個女子,雖面容蒼白,卻帶著出塵脫俗的氣質。而濯塵從進這扇門開始就擰著眉,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我緩緩走到那位女子身邊坐下,指尖觸上她的臉龐,有些微涼,卻不是毫無生氣。我試著取走她的魂魄,果然,我手裡始終空無一物。
環顧四周,並沒有發現什麼奇怪的東西。濯塵環著手臂站在我身後,盯著她的臉,有剎那間的失神。我從未見過這樣的濯塵。讓他這麼反常的唯一的解釋就是濯塵和她相識,並且,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因為我和濯塵搭檔數千年的記憶裡,並沒有她的存在。
我探上她冰涼的額頭,閉上眼,屬於她的記憶浮現在我腦海裡——她穿著杏子紅單衫,四周是茫茫的白水,偶爾有一葉孤舟划破平靜的水面。岸邊有裊裊的炊煙,她手裡正在緩緩凋零的那支桃花散發著淺淺的香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