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無常 驪語 第五章 驪語(10)
    「免禮。」

    「皇上前來所謂何——」急著去找慕璃,我只想快點把他送走。「聽著口氣好像不是很歡迎朕來……這陣子日朝中事務繁忙,朕好久沒跟你下棋了…」他拔腿就往王府裡走,我急忙攔下他。我現在怎麼可能有心思下棋,上次他可以用慕璃做誘餌,這次一樣可以……我不能再讓她陷入危險。

    「臣弟現在有事在身,恐怕不能陪皇上下棋。」他停了腳步,臉上的表情看不出喜怒。「是要出府找慕璃吧…朕從宮裡過來的時候,看見過她。」皇上一直對慕璃有看法,或許他已經叫人跟著慕璃,欲揪出韓泠素的餘黨。

    臉上有細細砸下的涼意,天空漸漸陰暗下來,飄起雨絲。公公取了傘撐開,立在皇上身旁。他冰涼的話語透過雨簾,「朕早就說過,她會是你的麻煩。晚上宮中有專為你生辰而辦的晚宴,朕會當著眾臣,為你和楚將軍之女指婚。她從任何方面來說,都比慕璃來得出色。你剛恢復身份,朝中很多事你都不瞭解。她身為將軍之女,聰穎機敏,既可以輔佐你,也能鞏固你在朝中的地位。」

    我知道會有這麼一天,慕璃也知道。她是我見過最膽小的人,懼怕的事情會選擇逃避,選擇欺騙,然後狀似坦然,毫不在意。「楚若卿…也不會同意的。」

    他的嘴角沒有計謀即將得逞的笑意。他不是要借楚若卿來控制我,也不是出於別的目的,他是出於大哥的角度,在替我著想,要保護一個找了十幾年才找到的人,只是他用錯了方式,只是我們都無可奈何地生在帝王家。

    他在雨裡的身影越來越模糊,彷彿是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她沒有反對。朕知道,她與你交過手,你的劍還贏了她的鞭子——在群臣的子女中,沒有人可以贏過她爹親傳的鞭法,她說過,她很欣賞你……所以,朕才決定下旨給你們賜婚。」

    我沒有再說話,逕直離開。有的人和事,注定要辜負,我沒有忘記自己給自己許下的承諾,哪怕捨棄所有,也要護那個人周全。

    街上的行人腳步匆匆,大雨滂沱而下。雨點狠狠砸在地面上,激盪起水花,冰冷刺骨。眼前白茫茫一片,恍若濃稠的霧,封了去路也看不見來路。街上再也看不到人影,隨我來的二人也躍上房頂,分兩路而去。

    熟悉的暗器射在身邊的樹樁上,沒有攜帶任何紙條或是字跡。拔下它,卻是殷殷的血跡。

    這一次,不再是那個黑色的身影,取而代之的是淡紫色的拽地長裙,恍惚間看見很長一段歲月之前的柔媚。眼角的細紋是時光用刻刀硬生生留下,她的目光三分落寞,七分木然。她望著我,口中喃喃,「真的和顧惜有那麼幾分相似呢……」慕璃站在她身邊,被繩索緊緊束縛,她劇烈的掙扎給手腕上留下觸目的痕印。

    「孩子,聽我說個故事吧……」慕璃的手臂上有道淺淺的傷口,她的慈眉善目卻不是假象,四周只有肅穆的雨聲。

    「我曾是江湖裡漂泊的人,閒雲野鶴,無所顧忌,直到遇見某一個人。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為君王后,我原只為萌動的春心入宮,做了秀女。卻被後宮變成處心積慮的人,早已忘了初衷。我一步一步爬上去,為自己,也為我的孩子。離皇后的位子近在咫尺,顧惜的出現,卻讓我所有的幻想都碎裂。」她口中的顧惜,是顧惜樓的主人,是我的母妃,也是她兩次劫走慕璃,對我恨之入骨的源頭。

    雨越來越大,像是悲慼的淚,剜過她淒楚的嗓音。「我親耳聽到他說,將來顧惜要是能誕下皇子,必定是立為儲君。那個時候,我的孩子才剛剛滿月,我的孩子,才是他的大皇子。顧惜出現以後,他再也沒來過我的宮裡。和所有後宮爭寵的人一樣,我處處針對顧惜,她的運氣卻格外好,次次都躲過。下過毒的銀耳羹,卻經她手餵了我的孩子……我自己害死了我的孩子,自己把自己推進了冷宮。對顧惜,我只有怨恨。」

    我才看清楚,她所站的地方,正是顧惜樓旁。她面色蒼白,死死盯著匾額上的「顧惜「二字,似乎那兩個字是一把利刃,旋轉著插入她的胸腔,逼其窒息。

    「我憑一己之力不可能扳倒她,所以我逃出宮外,收了同顧惜一樣年輕貌美的泠素做徒弟,把她送入皇宮。我得不到的,顧惜又怎麼能享受得心安理得!我沒有想到,泠素也敗在她的手裡,得知她懷孕,我讓泠素給她下毒,卻被御醫救了回來。直到她難產死去,你被送出宮外,遠離皇城,我以為我可以就此安心。未曾料到,你會被慕府的人買走,會與皇上接觸,相認,還讓我的徒兒死得面目全非。」

    面目全非的,不止是韓泠素,我的母妃又何嘗不是,不過一個是外表,一個是心。無情最是帝王家,最悲涼的,是得不到的,也摧毀不了。

    我相信她說的是真話,因為送我出宮時她並沒有對我痛下殺手——至於理由,或許是因為憐憫,或許,是因為懷念。

    刀鋒又一次架在慕璃的脖子上,卻沒有再動。「我的人就在這四周埋伏著,你逃不了。放下你手裡的劍。等我報了仇,一定會放了這個小丫頭。」她的目光又一次移上顧惜樓的匾額,淡淡地微笑,「……如果當年,那個人對我也這般用情至深,我又何必走到今天這個地步……他從來都不會知道,衣不如新,人不如故。」分不清她說的是我對慕璃,還是父皇對母妃,她眉目間不再有恨意,只有沉重的哀傷和惋惜。

    我扔下手裡的劍,嚮慕璃走去。與我和慕璃來說,故人即是新人,因為至始至終,都只有她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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