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霞漫天，夕陽透過正前方的窗戶，直射進寬敞明亮的廚房中。將廚房潔淨的白色瓷磚上，也渲染出一抹血色的艷彩。
沈暄拿著公務包，推開家門，剛進屋，就看見迎上來的小桑榆。他愉快地輕喚了一聲，蹲下身子張開手。
小桑榆瞧見了，興高采烈地衝上前，張開手臂，撲到他懷中，興沖沖地喚道：「爹地，爹地！」
他勾唇，微微一笑。一把抱起小桑榆，摸了摸她粉嘟嘟的小臉，他愉悅道：「榆榆，媽咪呢？」
「媽咪……」小桑榆眨巴眨巴了兩下眼睛，又情不自禁地咬起小指頭。
看嬌女一臉天真爛漫的樣子，他微微一笑。抱著她，在采光極好的家裡，來回地穿梭尋找起楚顏。進了廚房，沒有瞧見楚顏的身影。又找了其他幾處她常待的地方，都不見她身影。
最後，在兩人的臥室裡，他看見坐在床頭，正怔怔出神的楚顏。
「老婆！」抱著桑榆，他笑呵呵地走到楚顏的面前，輕喚了一聲。
楚顏仍是兀自愣神，好似沒有聽到他的聲音。懷中的桑榆見母親發呆，抬起小手，輕扯了扯楚顏的衣袖，嬌喃道：「媽咪，媽咪！」
在桑榆的搖晃中，楚顏才回過神來。溫聲正想回應桑榆時，不想一抬頭看見了他。她好似吃了一驚，嬌軀往後一縮的同時，一疊「嘩啦啦」的紙張的聲音突然間她身前響了起來。楚顏忙不迭地彎腰去撿，而抱著桑榆的他，也俯身幫忙。
「老婆，發生什麼事情了嗎？你怎麼這麼驚慌啊？」
一邊撿，他一邊溫聲安撫驚慌的楚顏。不過，正打算將紙張全部交還給楚顏時，卻不想眼角餘光瞥見了他手中一張紙的頁首的幾個大字——離婚協議書。
「你拿這個，做什麼？」他吃了一驚，抬頭，一臉不可置信地看著楚顏，低聲問道。
「我……」楚顏不自覺地往後倒退了一步。
「你想跟我離婚？」他緊緊逼視著她，心疼欲裂。
「我……」楚顏慌亂不已，眼睛茫然四顧。
「為什麼，顏顏，為什麼你要跟我離婚啊？」看楚顏這樣，他心裡越發的絕望起來。難道六年相守，他始終不及今天在機場上那個背影嗎？
「我……」楚顏怔怔，在他的咄咄緊逼中，她終是抬起頭，開了口，「你騙我，沈暄，你為什麼要騙我？」
「顏顏，我騙你，我怎麼騙你了啊？我什麼時候騙過你？」楚顏突然間地爆發，讓他愣了一下。在她連番質問聲中，他不滿地大聲回擊起來。
「我要和你離婚，我不要跟你這個騙子在一起，我不要跟你這個害我爸爸的人在一起。沈暄，你是幫兇，幫兇……我不會原諒你的，我不會……」
「不，不是這樣的，顏顏，我沒有……」
尖銳的叫聲似要刺破人的耳膜，他徒勞地想要解釋。可是楚顏卻失控地推開他，怎麼都不肯聽他的解釋。
在楚顏失控地尖叫的時候，眼前的畫面突然間扭曲起來。他看著眼前原本楚顏好生生的面孔，在她歇斯底里地尖叫聲，變得扭曲而可怖。一瞬間，他嚇得肝膽俱裂……
——
「不要，不要，對不起，顏顏，顏顏……」
伴隨著一陣接著一陣地呢喃聲，楚顏從睡夢中驚醒。掃了一眼黑暗中，被噩夢魘住的沈暄。她連忙側過身，按亮了床頭櫃上的檯燈。
柔和的燈光一下子灌入黑暗的房間，清晰地映照出沈暄冷汗涔涔的清俊面孔。楚顏伸出手，像拍桑榆一樣，輕輕地拍著沈暄的背脊，柔聲喚道：「老公，老公……」
良久，沈暄方才幽幽轉醒。睜開眼睛，兀自愣了好一會兒神。直到看清楚身側的楚顏之後，他伸手，一把緊緊地摟住她的嬌軀。
「顏顏，顏顏……」
滿心地恐懼和燥意，在看清楚她的面龐之後，才漸漸地恢復下來。他緊緊地圈住懷中這一縷溫香，似摟住他此生愧寶。
「我在，老公，我在！」楚顏回抱著沈暄，輕撫著沈暄的背脊，柔聲安慰起來。
「別離開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夢境內的一幕幕，倘還清晰地印在他的腦海中。她提出離婚時的心悸，還縈繞在他心頭，久久不散。
「好，不離開你，永遠都不離開你！」楚顏微笑著，頭顱輕輕地貼著沈暄的心口，似乎想在他的心上，印下她的誓言。
——
床頭櫃上，那盞檯燈還亮著。柔和的橘色光線，映照在兩人的臉上。將兩人洋溢在，一層淡淡和煦的光中。
「顏顏，我一直沒有問你，當初為了拒絕他，選擇我？」這些年來，他小心翼翼，從不問她選擇他的原因。也許就是因為自己太過愛她，所以才會失了自信心。戰戰兢兢六年，如今桑榆都三歲了，可是他還是毫無安全感。
「我知道，那時他來美國找過你！」他用手指，細細地摩挲著她如畫的眉目。眼神柔情似水，傾盡愛意。
楚顏緩緩地翻過身，看著燈光下，面孔清俊的沈暄，微微一笑，說道：「是啊，來過！」
「你們談了什麼？」那天機場遇見的那個背影，他清楚地知道是誰。因為知道，他始終無法釋懷楚顏和那個人的那段情。方纔的噩夢，他不想現實中再經歷一次。他好想確定，他在她心中，可有位置？
「並沒有談太多，我只問過他一句，如何處理夏小姐的事情？」
去了美國，楚顏最大的障礙就是語言不通。為了盡快適應那邊的生活，她不得不先去讀語言學校。生活了才幾個月的時間，陸品琛也跟了過來。之後，她跟他有過一次深談。那次深談，沈暄也知道，可是他從來沒問過她。
「他怎麼說？」沈暄直視著楚顏，溫聲問道。
「他讓我等，他說不會讓我失望的！」楚顏頓了頓，輕聲又說道：「可是，他從來都不知道，其實我一直最討厭的，就是等待！」
沈暄微愕，眸中略帶一絲驚訝地看著楚顏。
「你知道，讓我對你動心，是什麼嗎？」楚顏微微一笑，反握住覆在自己臉蛋上的大手，輕輕地摩挲著，「你從來不會，讓我等！」
那會兒，人生地不熟。楚顏不想太過麻煩沈暄，可是她又不得不麻煩他。無論她遇到什麼事情，只需一個電話，或者一條短信。沈暄便能迅速地趕過來，當時她並沒有把這件事情放在心上。直到有一次去沈暄的學校找他，她才知道。原來沈暄為了隨時出現在她的身邊，放棄學業，同時也放棄了工作機會。
所以那個時候，楚顏明白。這個世界，沒有什麼事情，是天大的，不得不去做的。只要你在乎那個人，世界萬物，都是可以統統往後排的。沈暄可以為了她，放棄學位。甚至為此，連工作都可以暫時放棄。
那一刻，楚顏動心了。
天知道，她有多討厭等待。等待，是最消磨人的意志，瓦解一個人的耐心。同樣等待，是品盡孤獨。在等待的過程中，時間會如同刻痕一般漫長。
不知不覺，心已滄海桑田了！
與陸品琛在一起的那一段時間裡，楚顏嘗到的最多的，是永無止境的等待。
「沈暄，一直以來，我都是一個很自私的女人。一直對別人好太累，一直愛一個人，也太累。我想找一份歸屬感，不是一份讓我捉摸不定的感情。雖然我這樣說，很自私，對你很不公平。可是我不想騙你，在我眼中，愛情真的沒有那麼重要。而且，我也並不是，對你一點感覺都沒有！」楚顏仰著頭，看著燈光下，沈暄越漸柔和的容顏，眼眶有些濕潤，「我想，踏踏實實地過日子。跟你在一起，有那種細水長流的踏實感。我其實，從來最缺乏的，就是這樣的安全感！我一直沒跟你道歉，那時候我確實把你當做是我的救命稻草了！這些年，雖然我們結婚，雖然我們有了桑榆。可是我知道，我始終沒有給你足夠的安全感。」楚顏滿含歉意地看著沈暄，輕聲又說道：「從我決心選擇你那一刻，我就告訴過我自己，我會安安分分地和你過日子。所以，你不要再有心理壓力，我們會天長地久的！」
「我很高興，你能跟我說實話！」看楚顏熱淚盈眶，沈暄勾唇，微微一笑。
「那你相信，這四年來，我跟你在一起，是我這輩子，過得最開心，最沒有負擔，最最幸福的日子嗎？」楚顏緊握住覆在她面頰上的大手，柔聲又問道。
「我信！」沈暄微微一笑，回道。
「謝謝你，老公，謝謝你，能夠給我一個家！」
感情太過捉摸不定，即使抓到了那些，誰知道它會什麼時候會飄走呢？從始至終，她一直要的，是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一份踏實的生活信仰。如今，她所求早已得到實現，怎麼會有其他想法。
她向來不是貪心的人，從前是，以後也是，未來也會一直是！
所以，她堅信，選擇沈暄，是她這輩子，做的最對的決定。
女人，該對自己好。選老公，就得選這個人的人品。沈暄，是最合適的結婚對象。她會幸福，他們的孩子，也會幸福安康，健康長大。
沈暄微微一笑，伸手死死地抱著懷中的楚顏，心頭卻始終縈繞著，一絲揮之不去的愁雲。同樣，也包藏著一份，他永遠不敢啟齒的秘密。
——
「我撞死人了，怎麼辦，義華，怎麼辦？」
「冷靜一點，德春……當時有沒有人看見你開車撞到人……」
「我不知道，我不記得了……」
那晚，夜半驚雷，他被接連不斷地驚雷閃電給吵醒。覺得口乾的厲害，下床去找水喝。在經過父母房間時，聽到了這樣的一番對話。
一向被譽為華佗在世的父親，卻在撞到人時，選擇了丟下被撞者。而一向嚴苛律己的母親，卻在這個時候，給父親出謀劃策，逃避責任。
他在門外，聽得心裡陣陣發寒。好似頭一次，認識自己的父母。他想衝進去，對著他們痛罵一頓。可是面對的是血肉至親，他始終沒有那份勇氣，做一個儈子手。聽到最後，他選擇了默默回房。
之後的一段時間，他正逢高考。身心疲倦地同時，他始終放不下父母口中的那個被撞的人。多方打聽，他終於知曉了那個人的身份。偷偷地溜進醫院看望那人時，卻不想，在病房門口，看見了他年幼的稚女。
那時，陽光從走廊的盡頭上的一扇窗戶，斜斜地直射過來。將稚女羸弱的身軀，映照地越發的單薄纖細。她神情寡淡地坐在地上，頭顱微垂，娟秀精緻的側臉被陽光細細勾勒。逆光的面孔，他並沒有看的太過清楚。不過，那一刻，她的眸光，卻清晰地印在他的心上。
多年之後，再度回憶起她那時的眼神。他的心，仍是攪疼不已。
年僅十歲的孩童，卻流露出蒼涼而絕望的眼神，何其震撼他的心靈。也讓他，深深地記住了她。
十年之後，他從不想在同一家醫院中。會再一次遇到她，雖然彼時差距很大，她也再沒有當年的憂傷絕望。
可是，他卻深深地記住了當年的驚鴻一瞥。同樣，也注定此生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