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歷十二年正月初三,寧遠郡瓊安府屢遭犯邊,約千人,損牛羊千隻,糧千石,百姓死傷數百,捕得虜阿勒庫驗問,言犯邊者皆北燕圖魯單于子邯樂所為……」
齊文炫帝臉陰沉的能擰下水來,道:「北夷犯邊,眾卿以為如何?」
北燕原是大齊的附屬國之一,二十多年前北燕圖魯可汗率軍侵入邊城寧遠郡,齊皇派當時的大將軍馮靖昌遠征,也就是馮如海的父親。可是二個月後卻傳來包括馮靖昌本人在內的十萬齊軍為國捐軀的噩耗,舉國同悲,齊皇大怒,不顧眾臣反對,欲舉國之力御駕親征,踏平北燕,可是就在大齊皇帝御駕親征之際,北燕忽爾送來降書,聲稱為了兩國百姓,願意臣服於大齊,且年年歲貢,送牛羊萬隻,白銀萬兩,為使百姓不再受戰火之苦。
如此誘人的條件大齊如何不應,再加上當時齊國內亂剛剛平叛,於是十萬大軍葬身寧遠的真實內幕卻無人知曉,時這境遷,二十年後,圖魯的兒子們卻又率兵捲土重來,發生在幾十年前的慘敗與恐懼如一隻陰鷙的猛獸同時湧上眾臣們的心頭,大臣們面面相覷,深怕文炫帝問起自己,都低著頭竊竊私語,卻又時不時悄悄抬眼瞅瞅別人,無一人直言回答。
文炫帝掃了一眼大殿上一頂頂的低的不能再低的官帽,將眾人的小動作盡收眼底,冷笑道:「朕六歲登基,十四歲親政,平定叛亂,施恩百姓,減免賦稅,減輕徭役,四方臣服,歲歲朝貢,雖不敢自稱千古一帝,卻也是勤勉治理,故百姓安居樂業,國庫充盈,朕甚慰。」
「朕明白,大齊的百姓也明白,在這一片的欣欣向榮中有朕的操勞,更有你們的功勞。但如今不到一千北燕賤夷,卻令瓊安府損失殘重,更有百姓傷亡,爾等讀聖賢書,身居要職,年年拿俸祿時趨之若鶩,如今卻噤若寒蟬,更拿不出好的應對之策,你們如何對得起這千千萬萬的大齊百姓?!」
文炫帝冷冷的質問響在雍和殿裡,如刺骨的寒風般吹進每個人的心裡,在這冬日裡越發清冷。
眾人聽文炫帝如此說,都羞愧的不知所措,腦海中不斷冒出了幾個字「君憂臣辱,君辱臣死。」
只是,對北燕有什麼辦法呢?他們恨,他們的百姓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燒殺擄掠,就連他們偉大的將軍也葬身在了北燕的土地上;他們愧,他們的百姓在對他們翹首以盼的時候,他們卻無能為力。然而,他們卻更怕,怕北燕的鐵蹄有朝一日重新踏入大齊的北門,上演那一出出慘絕人寰的殺人戲碼,那時生命在他們眼中如草芥,他們甚至聽到了北燕的叫囂,聽到了孩子們絕望的哭喊。
大殿上的每個人都在期待著,期待著有人能夠挺身而出,卻不是自己。
「臣馮如海願率軍踏平北燕賤夷,解民倒懸,以安君心。」
這清朗的聲音響起,就如同水滴炸進油鍋,眾臣紛紛看向聲音的來源,不自覺中眼神中多了層欽佩。
馮如海面色如初,平靜的沒有一絲波瀾,而眾臣們的心中卻是五味雜陳。
仍然記得當年馮老將軍的頭顱被懸掛於北燕金都城門上,寧遠百姓痛哭流涕請求大齊皇帝為馮老將軍報仇的情形,如今,馮老將軍的獨子也長大了,又走上了保家為國的道路,怎麼讓人不感慨。
就在眾臣都陷入沉思時,宰相穆忠時跨前一步,深深一揖,道:「此事萬萬不可!」
馮如海抬起頭,略帶疑惑的看向穆忠時,文炫帝眼眸微瞇,沉聲道:「哦?國舅有何高見?」
穆忠時掃了一眼馮如海,似有得意之計,又彷彿賣關子似的頓了一下,打了個腹稿,這才清了清嗓音,道:「這就要從北燕內政說起了,北燕單于圖魯自於二十多年前統一北草原後一直採取休養生息的方式,偏安一隅後臣服於我朝,年年歲貢,倒也安穩。其有二子,邯樂、洛逸,嫡子邯樂性暴躁,好淫樂,為圖魯所不喜,庶子洛逸沉穩內斂,一表人材,乃其心中繼位之上上人選,但因洛逸庶出身份為眾人所不恥,後圖魯堅持立洛逸為太子,遭眾臣反對,如今圖魯已死,洛逸欲登上可汗之位,邯樂不服,率部下綁洛逸之母,洛逸無奈,現在仍在談判中,這是目前我所掌握的消息。」
「兵法有雲,不戰而屈人之兵,乃上上之策。如今北燕內亂,如果我們能不費一兵一卒控制北燕,以夷制夷,豈不節省諸多人力、物力、財力?正所謂民貴君輕,這樣一來,百姓將免於戰亂之苦,社稷免遭塗炭,君王高枕無憂,實乃上策。」
文炫帝看著穆忠時略顯得意的神情,輕輕扯了扯嘴角,道:「依國舅看,如何不戰屈人之兵?」對付北燕哪有那麼容易,要是有不戰屈人之兵的上策,早些年就用上了。
「如果能幫助洛逸統一北燕,再想辦法讓北燕永遠臣服於我朝,繼續年年歲貢,那將不戰而勝!」
「哦?繼續說!」
穆忠時又咳了一聲,道:「只怕皇上不允啊!」
不允?文炫帝像突然意識到什麼,臉上表情陰晴不定,爾後從牙縫裡崩出幾個字:「你想說什麼?」
「和親」穆忠時幽幽的開口。
和親?和親?二個字如同響雷在這雍和殿內炸響。眾臣打了個寒顫,大家都知道的文炫帝只有一個寶貝女兒蕭蝶依,年方十歲,文炫帝對她是極盡寵愛,只要是蝶依公主提出的,文炫帝是怎麼也要答應的,如今穆忠時提出和親的對策不是直接挑戰皇帝的底限嘛,於是大家都識相的閉嘴,看著這一君一臣如何將這齣戲唱下去。
文炫帝握緊的手鬆了緊,緊了又鬆,忽爾陰笑道:「宰相大人是看上誰了?」
穆忠時略顯得意的神情在看到文炫帝陰陽不定的笑容時,忽爾有些忐忑,原本考慮皇帝也許會為了江山社稷放下親情,同意蝶依公主下嫁北燕,如今看來卻是行不通了,只能退而求其次,效仿古代賢君將大臣們的女兒封個公主或者郡主什麼的與北燕和親。
於是再三斟酌,緩聲道:「臣聽聞馮將軍有三個女兒,大女兒馮清若已有十四歲了,清秀標緻,知儀懂禮,且無婚配,陛下可以將……」
「你閉嘴!」馮如海忽然聽到穆忠時將主意打到自己的女兒的身上,氣的臉色發白,手指略哆嗦的指著穆忠時咆哮,嫁給北燕蠻夷,除非他死了!
文炫帝微微瞇眼,這隻老狐狸怎麼打起馮清若的主意來了,馮如海愛女兒是出了名的,這下看他如何收場。
鎮國將軍的沙場軍威自馮如海暴怒的神情中顯現出來,這一刻馮如海沒有掩飾自己凌厲的殺氣,主意竟然打到他身上了。
然而馮如海凌厲的目光卻絲毫沒有影響到穆忠時。穆忠時仍不知死活的說:「和親,是救民於水火,有利於社稷有利於百姓的大事,養兵千日,用兵一時,馮將軍身為鎮國將軍,理應忠君愛國,況且馮清若能夠被封為公主和親,是將軍祖上的榮耀,又何必動氣呢!」
馮如海氣極,語氣也從未像現在這樣激動,「救民於水火?有利於社稷?身為宰相,說這話你羞不羞?靠一個女人就能救民於水火,那你幹什麼去了,啊?你拿著朝廷的俸祿,不思報效朝廷,還將主意打到女人身上,你也好意思說出口?!要是一個江山的安寧只靠一個女人就能得來,那不如把奉祿全發給女人,咱們等著吃現成的就行,都站在這裡幹什麼,啊?對,退一步講,就算女人能夠吹吹耳邊風,可是如果你不聽,她有什麼辦法?坐江山的是男人,不是女人!」
「清若是我的女兒,她作為我大齊將軍的女兒,是該為她的身份做些事情,可是,我寧願讓她上陣殺敵,為國盡忠,也不願讓她嫁到北燕受苦,我每天看到她們,我就開心,我就高興,我就是捨不得……」
說到最後,馮如海原本激動的聲音越來越低,最後竟然紅了眼圈,堂堂的鎮國將軍,不懼敵人,英勇作戰,鮮血淌在保衛大齊,開疆拓土的戰場上都沒有流一滴眼淚,如今就在這大殿之上,竟然傷心不已,如刀刻的俊顏上爬滿了淚水。
雍和宮殿裡頓時安靜下來,眾臣心跳的聲音彷彿都聽的見,從未見過馮將軍如此,難道真的讓英雄流血又流淚嗎?
穆忠時有些怔怔的盯著馮如海,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