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洛格垂在身體兩側的雙手,狠狠地握緊了拳頭。
葉落憂倔強地擦掉了殘留在臉上的最後一滴淚水:「所以,我的任務終於達成了!我也可以安心地離開這裡了。你可能不知道吧?從第一天姓葉開始,我就渾身不自在,覺得姓葉好噁心……這一次,我終於可以換回我的真姓名了呢!」
一直站在落地窗邊的葉洛格壓住被葉落憂挑起的怒火,冷冰冰地說道:「是的,現在你可以離開這裡了。希望永遠都不要再見到你!」
葉落憂的笑容變得越來越蒼白。她絕望地轉過身,踉蹌地移動著自己的腳步,劇烈的胃疼讓她有些步履蹣跚,當她艱難地走到門口的時候,她最後一次回頭,最後一次望向曾經與自己一同生活在一起的那個亞麻少年——
秋季傍晚,霧氣濛濛。風將掛在枝頭枯萎的葉子吹落下來,洋洋灑灑地撲了滿地的金黃。絳紫的暮色中,少年微怔。透過額前細碎的亞麻色劉海,似乎能看見他不屑的目光。
「難道你想要一輩子留在這裡一個人生活?」少年的聲音充滿諷刺的味道。他不屑於她,甚至都不願意多看她一眼。
……
「葉落憂,如果這就是你想要的,那麼,你如願以償了……」
「曾經,我不知道你內心的仇恨究竟有多深,但是現在,我終於明白了……」葉洛格絕望地說道,「你巴不得我去死……」
……
……
……
……
夜空靜穆,星斗清澈得好像剛剛被水沖洗一般。
葉落憂失魂落魄地徘徊在一片樹林中,她柔軟的發無力地垂落著,眼睛空洞地彷彿即將死去的人一樣。
深冬的風放肆地搖動著樹木,葉子沙沙作響,一片一片從空中掉落下來,掉到葉落憂的頭上,身上。
她雙臂緊緊抱在胸前,惶恐地、慌亂地、沒有方向地到處亂撞。
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究竟是為什麼?!
淚水止不住地往下流,漸漸蔓延到葉落憂整張蒼白的臉上。葉落憂沒有去將那些淚水擦掉,她只是茫然地在樹林中前行。
十二年前,她被送進這片樹林中。如今,傷心欲絕的她又一次進入這裡。她記得,她記得很清楚,當葉洛格從這片樹林中將她帶出去的時候,她就發誓永遠也不要回到這裡。可是,現在的她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去,這裡,也許注定就是她的家。
深冬的樹林,恐怖得令人毛骨悚然。
葉落憂的腳步在厚厚的積雪中顯得如此軟弱無力,她用盡全身力氣向前奔跑著,似乎想甩掉渾身無窮無盡的悲傷,可是,她感覺越是用力,她的心臟就越是疼痛。
這些……這些……
都不是她想要的……
強烈的風灌進耳朵裡,彷彿將要把耳膜衝破!葉落憂感覺耳鳴,周圍的一切都變得悄無聲息,只有像是預示著死亡的口號聲。
……
月光忽隱忽現。
不遠處的白色別墅赫然聳立。
明淨的落地窗倒映著葉洛格僵硬的身影,額前細碎的劉海遮擋住他的眼睛,他的下巴線條緊繃,乾燥的嘴唇抿著不自然的弧度。
「葉洛格,你怎麼能這樣?」
秦姨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到了葉洛格的身後。她的臉上全是淚水,擦乾了又流下,擦乾了又流下!
「你知不知道莎莎這些日子都是怎麼過來的?你知不知道她為了等你回來負出了多少?車禍中她也受傷了,而且她還有那麼嚴重的胃病!」
葉洛格的脊背僵硬,眼睛依然空洞地目視前方。
「剛開始的時候她還可以吃一點東西,可是,後來她就依靠輸液來維持生命了!今天,她為了迎接你回家,不顧醫院的阻撓出院,不顧自己劇烈的胃痛陪你吃飯。因為她說這可能是她最後一次陪你吃飯了,可是你呢?你卻連看都不看她一眼!為了等你回來,她每天都忍受著常人無法忍受的痛苦,她的胳膊都快被咬爛了!這些你都知道嗎?」
葉洛格強忍著內心巨大的悲痛,聲音顫抖地反駁:「我為什麼要知道?」
「因為她說你回相信她!」秦姨歇斯底里地大喊,「她說你一定會相信她,所以,她才等到今天,因為她說你一定會相信她,所以她才能堅持到現在!可是你呢?你卻這樣無情地將她趕走了!你錯了!葉洛格,你一定會後悔今天的所作所為!」
秦姨說完,飛快地跑出客廳,跑出白色的別墅!
葉洛格的身體已經無法控制地在顫抖。瑩白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身上,他消瘦優美的臉龐竟不知何時佈滿了淚水。
「少爺,既然早已經知道了一切,為什麼到現在才變得如此冷漠無情?」管家走到葉洛格身後,輕輕地勸說著,「我知道老爺的去世讓你十分痛苦,可是,葉小姐的胃已經承受不了再大的打擊了,我們應該盡快讓葉小姐回來才是啊!」
不安的睫毛垂落下來,在葉洛格白皙的肌膚上留下一抹暗影。
「少爺,你應該很清楚,這一切都是宮名淺一個人做的,葉小姐也是他利用的一顆棋子而已。」
葉洛格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雙臂慢慢地環抱在胸前,將頭靠在了冰冷的落地窗上。
「葉落憂,我和你說過的,如果有一天你真的錯了,我是絕對不會放過你的……」
……
「媽媽……媽媽……」
「媽媽……媽媽……」
「媽媽……媽媽……你在哪?」
葉落憂用力地呼喊著媽媽,可是,四週一片寂靜。她感覺渾身滾燙,呼吸變得有些有些困難。
再向前多走一些……
多走一些路程可以到家了吧……
「咳、咳、咳……」
止不住的咳嗽與寒冬的風聲交織在一起。葉落憂的腳步開始變得踉蹌起來。她咬著牙,忍住胃部強烈的疼痛,不管滾燙的身體,繼續向前走著。
「……咳、咳……媽媽……」葉落憂沙啞的聲音幾乎是用全部的力量從嗓子裡擠出來的。
眼淚流淌在臉上,迅速凝固成冰晶,在清冷的月光下,散發出清澈的光芒。
身體越來越燙!
呼吸越來越困難!
頭開始發暈了!
葉落憂做了一次深呼吸,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繼續向前跑著!
媽媽……媽媽……
莎莎很快就會到家了……
葉落憂茫然地奔跑著,穿過面前交錯不齊的樹木,用力地跑著。可是,眼前的事物變得越來越模糊……
突然之間,天旋地轉。
葉落憂重重地摔到地上,她的頭部向右倒下去,猛烈地撞擊在乾燥粗大的樹幹上!鮮紅血液順著她的頭部流淌下來,落到潔白的雪上,瞬時間,渲染成一片!
媽媽……媽媽……
葉落憂全身猶如麻痺一般,無力地躺在雪地上,淚水從眼角滑落下來,像天空的星斗一樣晶瑩。
「咳……咳……!」
強冷的風灌進她的口中,葉落憂終於忍不住,開始嘔吐起來!可是,吐出來的竟然是鮮紅的血液!
潔白的雪地上面,葉落憂嘔出來的鮮紅的血蔓延開來,就彷彿是一朵鮮艷的紅蓮在悄悄地綻放!
「媽媽……媽媽……」葉落憂的淚水順著眼角滑落下來,「媽媽……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
難道,這就是我的命運嗎?
葉落憂的臥室裡,葉洛格翻看著葉落憂臨走前留下的日記本的最後一頁——
十二年前,我親眼看見媽媽被銀色的剪刀刺入胸膛,那鮮紅的血液從此以後不斷地在我的夢中湧現,那刺鼻的腥味讓我不斷地嘔吐不斷地嘔吐,直到自己也嘔吐出同樣鮮紅的血來。
從此以後,我便活在永不止息的噩夢中,漸漸地,噩夢化作成仇恨,因為仇恨所以忍住無數的疼痛與痛苦,因為仇恨所以才能夠堅強地活下來。
因為仇恨,我終於來到葉家。
可是,當我再一次從樹林中走出來的時候,我終於自己是多麼的渺小,多麼的不堪一擊。
池靈雪總是喜歡給我耳光,我想回擊,可是到最後,每一次輸的最慘的總是自己。
蒙希艾說做我最好的朋友,可是,為什麼到最後給我的卻是無窮無盡的傷害?
宮名淺曾經說過的,他說他會照顧我的,他說他會永遠保護我的……
那時的我真的很感動很感動,感動到甚至願意為這一句話而死掉!所以,從那以後,無論宮名淺想做什麼,我都會跟隨著他,就像個小尾巴一樣聽話地跟隨著他,即使到最後他說看見我都會感到噁心的時候,我依然想跟隨著他……
因為再也找不到依靠,因為再也沒有第二個人說願意保護我,因為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所以,我固執地跟隨著他。
直到那一天,他說他不能喜歡我,也不喜歡我;直到那一天,我才知道,原來自己真的姓葉;直到那一天,我眼睜睜地看著爸爸在自己面前嚥下最後一口氣。
直到那一天,我才真的瞭解到一切。
可是,直到那一天,我依舊不知道在這場悲劇裡,我究竟在扮演著一個什麼角色。
我覺得自己好可憐,可是,葉洛格,他也許一輩子也不會這麼認為吧!
在他眼裡,我永遠都會一個很壞很惹人厭的角色吧!
也許……
真的是這樣呢!
如果沒有我,也許他當初也不會被秦栗打傷;如果沒有我,也許他永遠都不會背負著失望絕望的傷痛;如果沒有我,葉爸爸也許不會因為沒有及時搶救而死去……
這一切,如果沒有我,也許就不會發生了吧?
有時候,真的很恨自己,明明不能報仇,明明全世界根本沒有自己的容身之處,為什麼不就這樣死掉呢?如果死掉的話,自己解脫了,其他的人也會過得很幸福的吧!
不過還好,自己真的快要離開了。
只要大口大口地吃飯,只要不在意地吃一些刺激性的食物,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死掉,這樣的死法也許是上帝給我的最後的恩賜吧!
現在的我,只有在等待死亡的日子裡每天祈禱就好了,不是嗎?
如果有下輩子,我一定要做個善良的孩子,家庭貧困也好,長得不漂亮也好,只要家裡有爸爸媽媽在身邊。
我要像普通的孩子一樣,可以在跌倒的時候隨時大哭,可以在高興的時候鑽進媽媽的懷裡任意撒嬌……
等到長大後,找到一個真正願意保護我的人,不離不棄,相守到老。
葉洛格,如果下輩子還會遇見你,我希望我們會很好地相處,不再吵吵鬧鬧。到時候,我會陪你去種仙人掌,那種不用經常澆水也可以很茁壯成長的仙人掌,即使這樣,希望我們也不要將它遺忘。
可是,這些都是下輩子的事情了。
這輩子,我對你,只有——
對不起。
……
冰冷的夜空。
星斗的光芒都顯得十分刺眼。
「葉洛格……對不起……」
葉落憂漸漸地閉上了眼睛,長長的睫毛還在風中不住地顫抖。晶瑩的淚水停留在她的眼角,不久,便凝結成冰晶。
漸漸地,天空陰沉下來,一片雲遮擋住了閃爍的繁星,整個夜空沉重地壓向地面。天地混沌成一片,不遠處的白色別墅卻散發著冰冷的光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