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秘密】
天涼不言其他,與寧妃同時端起酒杯,飲下了這第三杯酒。
當酒杯放下之時,寧妃抬起眼瞼,望著她低語清冷:「厲姑娘真是謹慎,我親手做下的膳,要你由頭至尾看著,卻還是消不下你的戒心,仍被你一道道偷偷試了毒,還有這酒,若不是你試過,又經我如此的勸,恐怕,也不會喝一口的吧?」
天涼望著她,目帶凜光,「寧妃既知我防你,為何此時,要將一切點破呢?有些事,可以當做秘密,永遠當做秘密,才是最好的做法。」
「秘密……」
寧妃扶著桌,緩緩起身,由上俯視著天涼,「你既這麼說,那便是知曉了一切,連你這局外人都能知曉這所謂秘密,本宮……還有什麼能力去守這秘密?」
「局外人」,天涼抬起眼,「從娘娘兩次派人刺殺我時,我便已不是局外人了。」
寧妃本就白膩如雪的肌膚更是慘淡的沒有半分血色,她雙手緩緩抬起,摀住了臉,雙肩顫著抖動起來……
天涼垂目靜了半晌,抬頭道:「我並為向他說過這兩次刺殺之事,我想,三王應是不知曉的……」
「厲姑娘,你是個心底善良的好人」,寧妃放下手,臉面色仍是慘淡,語氣卻已恢復了尋常,「對我這個曾一心想害你的兇手,竟還出語安慰。」
「無論是武招上的土武高手襲擊,還是那次客棧裡的木武暗殺……娘娘其實心裡比我更清楚,那是殺不了我的。」
天涼說完,寧妃嘴角便多了一抹妍美笑意,「我聽聞,厲姑娘是有仇必報,有怨必還的,可厲姑娘對我這個醜陋的妒婦,卻是那麼仁慈。」
天涼看著她眼角被歲月積出的痕跡,又望到她一直緊握的手,微微搖了搖頭。
是的,有仇必報這是她的原則。
但對於一個可憐的,只懂付出,甚是活的沒有人生,失去自我的女人,她何必苛求。
對這個為愛生妒,卻又能強克自己的妒忌而不將它變為醜陋恨意的女人,又讓她覺有著幾分難言的可敬。
世上,有幾個人,就連妒忌,都會想著為自己所愛的人去讓一讓。
「這第三杯酒的酒辭,就是想想讓厲姑娘你,聽我講一個故事。」
寧妃說著,坐了下去。
她沒有等天涼答應,便開始默默陳述起來———
「這些話,埋在我心裡很久了,長達六年,我不曾向任何一個人說過,可厲姑娘,我想講給你聽一聽,要你知道,你今日那般憤慨拒絕的男人,卻有人想不能想,覬覦不得,妄想不得,甚是對他向你所做一舉一動,即使欣羨著,但還要默咽腹中、不能透漏半分的。
其實,我一直以為,這一輩子,這樣也好。
看他成長,看他從一個少年變為一個頂天立地的錚錚鐵漢,看他封王,看他騎著駿馬帶著三千精兵凱旋歸來……
無論如何,我都是第一個望見的人,一直望著的人。
他不知道也沒關係,他從不曾認真望我一眼也沒關係,就算是他慢慢與我疏離了,略帶陌生的喚一聲寧妃,可我知道,他的身邊不曾出現過比我特殊的女人……就算他不記得六年前那一夜情事,可我明白,他是不排斥我這樣默默守著他的。
我比三王,大六歲。
姐姐一直知曉我心裡眷著他,我這條命,也是三王救了給的,隨後才有幸隨入宮跟著姐姐。
那時,姐姐察覺自己已身患不治之症,夜裡唯留我伺候著,忽然問我,哀家體衰,恐再難為天兒操勞,寧寧,你可替哀家接下三王的擔子?
我自是願意的,跪下向她磕了三個響頭,許了諾,發了誓。
我本是不貪心的一個人,可應允之後,卻任性的向姐姐提了一個任性的願望與要求——我想做他第一個女人。
因為總歸是要進宮的,我當然能也明白,姐姐不會讓他對這件事有半分察覺,可我想,若是至少在他人生中能擁有了一個這樣的唯一,即使永遠不會被他知曉,我卻也是滿足的。
那夜發生的事,我記的很清晰,每每有時還會夢到,儘管永遠記得那痛楚,醒時也是淚流滿面,可那真的很幸福,當你只擁有這麼獨自一個幸福時,無論它多藐小,都能成為你人生全部支柱。
後來,入了宮,等了近兩月,皇上才掀了我的牌子,勞姐姐一番周轉,瞞得過了西鳳皇,順利而穩當的在宮了做了昭儀,留了下來。
可那之後不過幾日,我便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是誰的,十分清楚,我執著留下。那時,我為了留這個孩子,瞞御醫,瞞姐姐,瞞皇上,瞞的十分辛苦,步步艱辛。
可好在,我挺過來了。
上天憐憫我一番苦心,不管姐姐是否知曉,但直到她病逝的最後一刻,也不曾向我提起過這孩子的事。後來皇上又對我寵愛有佳,因身懷龍胎,升了妃嬪之位,我順利的暗做一番安排,將華明當做早產兒生下,用了鳳家姓氏,生養下,起了名諱。
華明的名諱,宮裡只道是我悉心想好,向皇上詢的,可其實,那是三王起的,只是我用的,是不為人知的辦法罷了。
華明滿周月的時候,我故意在三王面前偶然故意玩起了木製的字片,隨意撿起幾片問他,覺得那幾個字刻的最好看?
他隨點了兩片,微語點評後,便不在意的放下,吃了酒宴後,離開了。
那兩字,正是華與明。
鳳家的姓氏,加上他親選的名諱,上天還送了一個他的孩子陪我,這使我更加為他盡心盡力,很快,即便皇上也常讚我蕙質蘭心,看出我用心操勞後宮,將我升做貴妃,把打理後宮之權,全都交由給了我。
我開始打理宮中之事,開始,還是難免生疏,做下過不少錯事。
有一次遭了其他嬪妃的計謀,被皇上賞了整整十五宮棍,才拖回了宮裡。
那時,華明還小,不懂事,總喜歡哭,看著我血肉模糊的被拖回來,趴在我身上哭著喊問,父皇為什麼要打母妃,父皇難道不心疼母妃嗎,母妃我們離開這裡,父皇找不到我們就不會再打你了……
我一時難過,抱著他哭,母子泣做一團。
那時,我有些不甘,又有些絕望,深夜裡,甚是想到了放棄。我不懂了,自己執著的意義。
我昏迷著,心中做著輾轉複雜的爭鬥,帶著淚痕睡了……
醒來的時候,睜開眸第一眼,我看到的便是他——
你知道他在做什麼嗎?
他竟抱著我的華明,靠在我的床榻旁,就那樣閉著眼睡了一夜……
我看著他們相握的一雙大小手,很小心的偷偷將自己的也放進去,那麼快那麼急的握了一握之後,便趕緊鬆開了。
他的手很糙,有許多常年在軍營中操練磨出的繭,也很大,很暖,我不敢貪戀,卻在那一瞬間,永遠記住了那溫度。
那時我想,如果,我放棄了,那麼,我還剩什麼?
不過會變成一如深宮中沒有內心,只懂爭寵暗鬥的女人,而我若變成那般,那便是真正的行屍走肉,生無意義。
他醒後,只說聽到我被打,送藥來了,我笑著感謝,問他說,我這幾日身體虛弱,需贍養,要他能不能代我多照料照料華明?
他沒有拒絕,應了,帶了華明整整待在府中近七日才送回來。
我從沒看到華明這麼開心,這麼興奮過,他說,最喜歡三哥。
我摸了摸他的頭,獨自回了寢殿,拉上幕簾後,流了一枕的眼淚。
此淚,是為決心而留,為他,為華明,也為我自己。
那時我想,三王雖就算知我一直助他,也不曾對我多說過什麼言語,有過什麼熱忱的表現,可我明白,他只有在對待自己人時,才會如此放縱的應允下華明對纏著她,做出許多不符他性子之事。
他是將我,看做自己人的。
如此一日又一日,一年又一年。
不知不覺,他由少年,成長為俊朗絕魅的公子,也成了皇上眾多皇兒中的佼佼者。
我卻從芳華正茂的少女,變為了深宮中每日疲於爭鬥的婦人。
誰知,年華會催人老的這樣快。
我在入宮第三年,眼角便開始出現了痕跡,在他帶第一次帶上千精兵,萬民迎入京時,我坐在深宮的梳妝鏡前,發現了自己頭上第一根白髮。
可這樣,是值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