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公不進去?」
如煙不知是何緣故,恩公執意送她回煙雨樓,自己卻是不進去。
「如煙姑娘,進去吧。」
「恩公——」
「如煙姑娘,不要稱小生恩公了,實在是受之有愧。」陸謙戲謔道。
「那如煙喚你一聲陸大哥,可好?」
「嗯。」
「陸大哥,京都夜裡不安生,你還是不要出去……」如煙實在是擔心,適才在茶館聽到那些人閒聊,才知道這紅衣羅剎如此可怕。萬一,萬一傷及恩公怎麼辦?
待抬頭,視線裡只留下陸謙蕭索的背影,青衣飄飄,落寞哀傷。
事情比陸謙想像之中要嚴重,一個時辰之後,陸謙坐在一家酒樓的雅間內,眺望著街道上來來往往的人。
今年的乞巧節不若往年熱鬧。
陸謙自飲自斟,不由得皺眉,外面的酒滋味差了許多。
綠影的話還在耳邊迴響,事實擺在眼前卻是不由得他不信。
三年前,綠影帶著一具屍體來找他。
這具屍體不是別人,是風來坊的花魁舞傾城,和芸兒有著同一張臉的人。
她慘死在十四王府,嫣兒眼睜睜的看著她死於十四王爺之手!縱使不是芸兒,她又如何能冷眼旁觀?
大鬧天下樓,火燒風來坊,甚至夜屠侯府。這些,陸謙都是一笑了之。嫣兒的性子,他從小看到大,又如何不瞭解?
城南大街,紅衣羅剎不僅扒光了靈芝公主的衣服逼走官差,而且挖去了圍觀的所有的人的眼睛,連小孩子都未曾倖免。那一夜,從天拋下無數眼珠,驚煞數人。
嫣兒何時變得這般殘忍?
「風息,你早就知道?」
「在老百姓眼裡,不過死了一個惡霸、一個採花賊、一個妓女還有幾個乞丐。」風息輕描淡寫的說著,修長的手指一邊彈著衣袖上的塵埃。既為修羅,人命自然是如螻蟻一般。
「只不過這惡霸是小侯爺,這採花賊是戀花蜂,這妓女是拈花樓的聞妙音,這乞丐是丐幫污衣派的八袋長老。」如此一來,朝廷江湖勢必要引起惶恐,嫣兒的處境就危險了!
「浮笑好手段,不過短短一個時辰便將京都數日來發生的事調查得清清楚楚。果然,不過三年,浮笑愈發不能小覷了。」風息漫不經心的說著,卻將手中的杯子直直拋向陸謙!
陸謙迅速伸出右手,左掌擊桌,眼見著就要接住迎面而來的酒杯,不想第二隻酒杯第三隻接踵而至,縱使陸謙竭盡全力,還是無法將其全部接住。
呯砰的聲音不斷,陸謙勾回桌子又自顧自的喝酒。風息不顧借此告訴他,縱使他又三頭六臂也有鞭長莫及的時候,他遠在南陵,又如何能知嫣兒境況?
「看來你明白了。」
「風息不是一向比我睿智?」陸謙自嘲著。
風息不語。
「她還在等你。」風息睿智,而他卻是比誰都清醒。
人去無聲,若是與風息決鬥,他必敗在百招之內。
酒杯換成了大碗,陸謙這般豪飲著,讓店家都看不下去。偏偏,這青衣男子這般豪飲也不嫌粗俗,依舊舉手投足之間彰顯書生卷氣。最後,卻是直接抱著酒罈子。
小二連連搖頭,多好的公子,莫不是為情所傷借酒消愁?今兒可是乞巧節。
幾壇竹葉青下肚,陸謙已經不復清晰。朦朧的視線裡,一個嬌俏的青衣女子款款而至,似乎是滿臉愁容。
「如煙?」已經入夜了,來尋他的也只有這癡傻女子了。
「恩公。」如煙連忙扶住了陸謙,陸謙微微一笑,大半身子倚著如煙。男子特有的氣息撲面而來,倒是奇怪得緊,如煙最先聞到的卻不是酒味兒。陸謙身上有一股很淡的香味兒,似曾相識,似乎和小姐身上的一樣,只是陸謙的透著絲絲涼意。
如煙下意識的捏住了陸謙的手,不由得一笑。還以為他的手也是涼的,原來也是熱的,寬厚溫暖,還有一層厚厚的繭。
「客官,需要幫忙嗎?」一個男子被一個女子扶著,著實怪異了些。
「麻煩你幫我們雇頂轎子。」如煙說著,從腰間取下荷包,取出碎銀。再抬頭時,身邊之人卻是躺在了地上。
「好勒!」
如煙看著陸謙,不曾想這麼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也會有如此狼狽的一面。
本是要帶陸謙回煙雨樓的,只是起轎的時候,忽然改變了主意。
這是一處很小的宅院。
「秋浦,快過來幫忙。」
「姐姐,這是……」秋浦俏皮地吐了吐舌頭,小聲問著,「是不是姐夫?」
如煙紅了臉,「你這丫頭,盡說些混話!還不過來扶一把,姐姐可要支持不住了。」
兩人七手八腳的把陸謙弄了上了床上。
「我去做碗醒酒湯,你在這照顧他一下。」
「姐姐,還是我去吧,讓我對著這麼一個陌生男子,我可不自在。」
「嗯。」
陸謙躺在床上,一路的顛簸至此刻,他已然清醒了七八分。只是,他不願醒來。這裡有一種家的感覺,陸謙尋了很久都不曾尋到的感覺。一隻冰涼了手覆在了他的額頭上,陸謙一驚,睜開眼恰好對上了如煙如霧的眸子。
如煙臉頰緋紅,顯然也被陸謙陡然睜眼嚇到,忙不迭地收回手。
不料,卻被陸謙一把抓住,呢喃著:「很舒服。」很像娘。
如煙猶疑半刻,終究沒有掙脫,任由陸謙抓著。
在門外端著醒酒湯的秋浦對著如煙做了一個鬼臉,姐姐,我都看到了!
如煙急著直跺腳,別瞎說。眼眶卻紅了,恩公怎麼看都是大戶人家的,她又如何配得上他?
「抱歉。」陸謙鬆開了如煙的手,掀開被褥起了身。
「恩公……」這麼快便要走了麼?
「陪我出去坐坐罷。」
如煙點頭,秋浦機靈的躲了起來,卻是暗自竊喜。
陸謙這次藉著月色打量了如煙的小院子,雖是簡陋卻也整潔。
「你沒什麼要問我的麼?」
如煙點頭,忽而又搖頭。
「姐姐沒有,我有!」秋浦挺身而出,「你對姐姐可是真…唔…唔」。還未說完整,就被如煙慌張的摀住了嘴巴。
「恩公,如煙心裡有太多的疑問,講出來怕是不妥。」他們始終是萍水相逢。
「哦。」
「只是有一問,如煙…如煙想知道。恩公不似那些風流學子,為何、為何來煙雨樓這種煙花之地?」小姐也真的是僅僅因為他是她的恩公才破例相見?
陸謙沉默半晌,抬頭看著天上高掛的月亮。
「等閒變卻故人心,卻道故人心易變。」
如煙何其聰明,陸謙又何其清醒。外面歡歌笑語,庭院裡卻是一夜無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