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樓。特護病房。
顧儀容在看護的攙扶下,慢慢地坐起身,後背靠著軟枕,仰靠在床頭。
「我想喝點水。」顧儀容虛弱地說著,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現在雖然醒了,可卻還是覺得腦袋昏沉沉的。
「是,顧女士。」看護是容尉遲特意請來的,24小時負責照看著顧儀容,她倒了一杯溫水,小心翼翼地遞過。
顧儀容接過杯子,只輕輕地喝了一口,便微微蹙眉,「有涼的嗎,我想喝冰水。」
現在她覺得自己的腦袋裡好似有一把火在燒一樣,迫切地需要什麼東西來冷卻一下,如果可以,她真想用冰塊來敷。
看護顯然為難,「顧女士,您的身體虛弱,不能喝冰水的。」
「沒關係,我想喝。」
「顧女士,容先生叮囑過我,要小心伺候,喝冰水真的不好。」看護一臉為難,耐心勸解著,「顧女士,您兒子好孝順啊,總是送湯來給你喝,您就配合一點吧,小心自己的身子,要不然他肯定會傷心的!」
聞言,顧儀容面色微僵,心裡安慰的同時卻又是感慨,阿遲對她的感情她怎麼會不明白,他雖然對她照顧有加,但心裡斷然還是不原諒她的,他現在所做的一切,都是出於孝道罷了,她當年給他的傷害真的是太深太重了。
窗外,忽然爆出煙花,絢麗至極,顧儀容不由得一愣。
看護連忙解釋道,「半個小時前,8樓婦產科的一個產婦平安生下了寶寶,她的丈夫高興壞了,特意買了煙花來放,想讓大家一起樂呵樂呵。」
巨大的煙花在空中綻放,花瓣如雨,紛紛墜落,不多時後,煙花又變成稍縱即逝的流星,還拖著尾巴,絢爛之後,所剩無幾。
顧儀容驀地感傷,收回視線,恍若不經意地問向看護,「生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女孩,長得好可愛呢,眼睛大大的,很是漂亮!」
顧儀容忽然閉上了眼睛,像是不忍心回想,可是記憶卻如潮水般湧來,女孩啊,可愛的女孩,小小的,軟軟的,嬌嬌的,粉嫩的小臉上,那雙烏溜溜的眸子就像是天上最璀璨的星辰,忽閃忽閃地望著她,直擊她的心靈!
可是……她卻拋棄了她。
她拋棄了自己的親生女兒!
當年,她費盡心思地嫁給了容蘭澤,本以為生了兒子之後他就會善待她,可是命運還是跟她開了個玩笑,她生下的居然是個女兒。
一個不得丈夫歡心的妻子,又沒有兒子做保障,在容家那樣的大家族裡她何以立足?!
當時的她整個人都懵了,陷入了前所未有的絕望裡,婚後的日子,容蘭澤根本不碰她,她縱然想日後再生個兒子來彌補也沒有可能,她唯一的籌碼、最後的籌碼,就只是這個孩子、僅有的孩子!
她慌了,滿心、滿腦想的都是她會失去好不容易才得來的一切,而她不能允許那樣的情況發生,她背叛了母親的期望,放棄了留學的機會,奉獻了自己純潔的身心,她付出了一切,幾乎是性命,她怎麼可以允許自己最後失敗?!
所以,悲慟與絕望的時候,她做了一個最殘忍的決定——換掉孩子!
那一晚是個颱風天,台中發生了很嚴重的災難,台大醫院派去了許多醫護人員前去支援,所以夜半她生產的時候,產房裡只有一個醫生和兩名護士,而那個醫生被她收買了,那兩名護士人小甚微嚇得不敢說話,事情很順理成章,她被推出產房的時候,那個醫生向容家的眾人宣告,她生下的是兒子。
容國升抱著孩子,笑得很開心很開心,並給他取了一個意義非凡的名字——容尉遲。
她恍惚之間看到了容蘭澤痛苦的表情,心裡竟然有一種痛快的感覺,並且終於放心了,她將是永遠的容太太。
她和容蘭澤的婚姻不是他自主的,但是容國升對她很是厚愛,因為她曾經救過容國升的命,她是RH陰性血,在容國升做心臟手術生命垂危的時候,正是她獻了超劑量的血才讓他活了下來,也就是在那個時候,她認識了容蘭澤,她對他一見鍾情,而後找各種機會接近他,可是他都不為所動,她知道他心裡有人了,可是他喜歡的那個女孩子家世普通,他們根本不可能有未來,而她愛他,愛得發狂,所以她一直不死心,並最後設計了他,在容國升出院的那個晚上,她被邀請到容家做客,那一晚人很多,容蘭澤喝了不少酒,她趁機灌醉了他,跟他睡到了一張床上。
而她生下的那個女兒在出生的那一晚被那名醫生抱走了,說起來她也不是真的那麼狠心,終歸是自己的親骨肉,她心裡還是捨不下女兒,所以暗地裡叫那名醫生偷偷地將女兒帶到大陸,想著日後她們母女二人或許還有機會相見,可是,人真的不能太貪心,那一晚,颱風大作,就在那名醫生帶著她的女兒坐船前往大陸的時候,船隻遇難了,船上所有的人都葬身大海。
還有另外兩名知情的護士,在當夜也趕赴了台中去救援,就像是命中注定似的,她們在風雨中意外觸了電,也都死了。
相關的人都死了,包括她那個還未來得及抱過一下的女兒。
她不敢去思念,不敢去追憶,甚至不敢睡覺,因為一睡覺就會做噩夢,後來她把所有的母愛都給了抱養來的兒子,最初的那幾年,母子之間的感情還算好,直到那一晚。
呵,她就是這麼一個失敗的女人,一個失敗的女兒,一個失敗的妻子,一個失敗的母親。
她為什麼還不死呢,現在的她真的生無可戀了,阿遲今天應該是去約會了,他終於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她對他的虧欠也終於還了幾分。
病房門口,忽然傳來徐徐的腳步聲,高跟鞋的「當當」聲,顯示出來者是個女人。
顧儀容扭過頭去,瞥見趙婉華的身影緩緩出現,「顧小姐,久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