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擦不行,日後會落疤的。」他濃眉一聳,二話不說地霸道決斷道:「等看完大夫你就給我好好地養傷,什麼都不准再碰。」
「被幾粒米燙到了養什麼傷?給人知道了,還不笑死我呀?」她錯愕地看著他,隨即無奈地歎了一口氣,「哎,我說將軍大人,你就別再添亂了,你嫌我最近在鎮東將軍府裡還不夠有名嗎?」
「我這是關心你。」燕青郎也寸步不讓,黑著臉道,「一個姑娘家家這般倔強,都說了天塌下來有男人頂著,你究竟聽明不明白我的話?」
「天塌下來了嗎?」她再也忍不住賞他了個大白眼。
「你身子要緊!」他也怒目而視。「大患皆由小症起,你本就氣血虧虛,底子不好,現下正該好好調養才是,我什麼都能依你,就是這事兒不許你胡鬧。」
「我怎麼胡鬧了?我能吃能睡,壯得跟頭牛似的,哪兒虧哪兒虛了?」其實玉米也知道他語氣凶巴巴的原因都是起於對自己的關懷和擔心,可是他那一口噴死人的霸道氣焰就令她不由自動回想起那三天苦得出汁的慘痛喝藥噩夢。
「再不聽話,我以後親自押著你喝藥。」
「你你你……惡霸鬼!」
「就從今天開始。」
「燕、青、郎!」她氣得重重嬌斥,跺腳不已。
「咳咳!」被十萬火急拎來的陸大夫站在小廚房門口,有點不好意思地提醒他們,關於自己的存在。「不如先讓老夫號個脈如何?」
他倆不約而同望向「突然」出現在門邊的陸大夫,兩人臉色俱是羞慚地一紅。「請陸大夫多多費心了。」
最終還是燕青郎久歷沙場,應變功力奇快,立時恢復嚴肅的淡定表情,沉聲道,「請。」
相較之下玉米就嫩多了,躲在他的身後做了好幾個深呼吸,才堆出好生自然的笑容,探出頭來對陸大夫打招呼,「陸大夫好……今天能不扎針不喝藥嗎?」
「老夫盡量。」陸大夫撫鬚微笑,何等鎮定的表現真不愧是昔年太醫院大國手出身,再怎麼刁蠻難纏的嬪妃小主都見識過了,還真沒把玉米這不合群的小打小鬧當回事。
「謝謝陸大夫。」她大喜過望。
「陸大夫,」燕青郎身為府中最高統帥,立刻做出最專權獨斷的最終裁示,「不用聽她的。該扎的該喝的,一樣都不能漏。」
敢情不是扎您老的肉,您老還樂得大方了?
玉米氣得牙癢癢的,恨不能撲過去先咬他兩口,「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一下!幸虧陸大夫這次沒跟著他發癲,在看完那抹燙傷,搽了陸家獨門秘製清毒雪膚膏,再留下兩罐子給她早晚使用之後,仙風道骨的老大夫便在玉米含淚的感激目光中飄然而去。
留下大將軍和小廚子繼續大眼瞪小眼……
「看吧!我就說沒事。」得意的小廚子下巴快都翹到天上去了。
「……你沒事,這真是太好了。」大將軍卻笑得好不溫柔熱烈,十足十的鐵漢柔情、蕩人心魄。
小廚子一時輕敵,又被美色給迷得暈頭轉向、芳心亂亂飛。
然後,毫無意外地,她的米糊腦袋再度自動遺忘了關於「忍痛款包袱姑子轉回家,從此山高水長郎君再見」這件事。
第二天一早,玉米精神充沛、心情暢快奔放地跳下床。
「哎呀!今天天氣真不錯。」她對著窗外下著大雨的天兒咧嘴笑,只覺放眼望去,處處順眼,真是人生多美好呀!
今天這種天氣最適合吃熱呼呼又開胃的酸菜白肉鍋了,先用豬大骨和雞骨熬成醇香的高湯,再放進自家醃的酸白菜,還有用牛肉、羊肉、雞肉和魚肉打製出的四喜丸子,和各類蕈菇口蘑、片得薄薄剔透如紙的五花白肉片,等火鍋沸騰翻滾著,嘟嘟兒地狂冒熱泡泡,一口酸菜一口白肉片兒,再喝上一大口湯,哇!那滋味簡直神仙不換哪!
「今兒就讓將軍大人嘗嘗我玉氏阿米炮製火鍋的好手藝吧!」她一拍大腿。正在興奮間,門外響起了兩下遲疑的輕輕敲門聲。
「哪位?」她一開門,微微愣住。
「奴婢劍蘭前來領罪。」劍蘭玉容憔悴至極,一見到她便跪了下來。「請姑娘責罰。」
「你、你這是做什麼?」玉米嚇了一大跳,忙彎下身去想扶起劍蘭,卻發現自己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撼動不了她半寸。「別跪別跪,快點起來,咱們有話好好說呀!」
「不,玉姑娘不重罰奴婢,奴婢就長跪不起。」劍蘭眼圈兒紅紅,固執堅定地。
「那你總得跟我說個原因吧?」她緊張地撓了撓頭,吶吶道:「就先說說你為什麼要同我請罪好了。」
「奴婢對玉姑娘不恭,目中無主,實是罪該萬死。」
玉米傻氣茫然地張著小嘴兒,好半晌才回過神來,道:「啥?就為這?」
「請玉姑娘重重責罰奴婢!」劍蘭滿心悔愧地伏下身去。
「……好吧。」她貓兒滾圓的眼珠子轉了一轉,嚴肅地點了點頭。「是該罰,不過你當真認打認罰,絕無二一言?」
「是!奴婢心甘情願,絕無二言。」劍蘭自知不該因主子的喜怒而遷怪他人,還生生地怠慢了主子心尖尖上的姑娘,她實是有負主子的托付。
況且玉姑娘自進府中以來待她何等親切,為什麼她竟一怒之下都給忘了呢?
劍蘭越想越是慚疚萬分。
「就罰你今天到小廚房幫我打打下手,做做二廚的活兒吧!」玉米瞇瞇兒地笑。「好了,你可以起來了。」
劍蘭愕然抬頭,驚喜中帶著一絲不安。「玉姑娘,奴婢是領罰,不是求您開恩的。」
「把個嬌滴滴的大美人拖去燒柴、殺雞、切菜、熏油煙氣兒,這還不算罰你活受罪?」她佯作訝然。「而且你不是說任我處置,絕無二言嗎?」
劍蘭呆望著她片刻,囁嚅著,忽然淚珠兒滾了出來。「玉姑娘……」
「我知我知,我是個天上難見地上少有的善良大好人,」她吱吱笑得眉眼亂飛,好不沾沾自喜洋洋得意。「我自己也這麼覺得嘿。」
劍蘭傻住,淚水還在眼眶裡打轉著,下一刻已是忍俊不住噗地笑了出來。
「不過平常大家都不懂得欣賞,不是老愛說我傻呀、少根筋呀,腦子給驢踢了,再不就說我是奸商,把銀角子看得比眼珠子還重。」她想起野店裡常常「眾說紛雲」的食客們,在小小不爽的同時,卻也不禁有點想念起那堆口無遮攔又愛胡吹海吹、卻著實熱情可愛的大老粗。
說真格的,她這麼久沒回野店,也不知有沒有人想念她?
小糧肯定是想煞了自己的。
「哎。」玉米突然歎了一口氣,有些沒精打彩。
「玉姑娘,您有什麼煩心事便跟奴婢說吧,只要您一句話,奴婢火裡來水裡去,萬死不辭!」劍蘭神色一正,慷慨激昂地立誓道。
「沒事沒事,」她一時汗然,連忙道:「我只是想我弟弟了。」
「劍蘭願前往野店護送糧少爺進將軍府與姑娘一聚。」劍蘭熱烈地朝她拱手抱拳。
「呃,那倒是也不必啦……」她思弟情深的臉上突然露出一抹難得的尷尬之色,吞吞吐吐起來。
「為什麼?」劍蘭一陣迷惑。
「因為糧哥兒進府探親一回,野店就得歇業一天。」低沉渾厚的嗓音帶著微微笑意響起。「對玉老闆來說,損失就大了。」
燕青郎一踏入房內,就成功接收到玉小姑子殺氣騰騰的白眼……唔,丫頭精神很好啊,看來傷勢是好多了,他也好放心些了。
「奴婢見過主子。」劍蘭一顫,心虛地頭垂得更低了。
「我手上有傷,所以讓劍蘭先去幫我起灶火。」玉米見狀,趕緊跳出來擋在面前,不忘回頭對她擠眉弄眼示意。「快去快去……對了,今天吃酸菜白肉鍋,將軍大人,您覺得怎麼樣?」
燕青郎負手而立,濃眉微挑,似笑非笑,又豈會看不出她們之間那一點小九九?不過……只要她歡喜便好。
最後劍蘭還是在玉米的掩護下挨挨蹭蹭地,面露不好意思之色地溜走了。
「酸菜白肉鍋很好。」他低下頭對著玉米一笑,溫和地道:「不過你只能看,不能動手。」
「我的手都沒事了。」她心下一甜,有些害羞又有些抑不住地喜孜孜,越發歡快道:「真沒事,而且陸大夫的藥很靈,才一個晚上連疤都沒留,真不愧是太醫院的聖手呢!我記得以前有個蘇太醫也很厲害,他幫我爺爺治病的時候——」
話聲戛然斷止。
玉米臉上劃過了一抹深深的驚恐。
而原是噙著寵溺淺笑,專心傾聽的燕青郎一僵,黑眸倏現銳利警覺之色,機敏危險地一如窺見了獵物出現的猛虎,心,卻不安地狂跳了起來。
蘇太醫爺爺?!
若非她那抹心虛的驚恐來得太離奇、太不合常理,或許他也不會那麼迅速地覺察出異狀來。
他盯著她,看著她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小臉變得慘白,胸口不禁重重一抽。
難道,時至今日,她還是如斯防備著他?
「原來……小米的爺爺也曾出仕為官嗎?」他難掩苦澀,仍是心軟了,竭力讓眼神中的銳色消失,溫和、小心地微笑問道。
他怕驚著了她,她便會就此遠遠逃出他的生命之外。
玉米不發一語,神情依然透著明顯的戒慎。
「其實東疆鎮上也有不少告老還鄉的官家子弟後代,說來此地雖不若中原繁華富饒,卻也是草沃馬肥,天遼地闇,也可算是忘憂之鄉了。」他凝視著一動也不動的玉米,低沉的嗓音越發輕緩溫柔,但嘴角揚起的微笑漸漸掛不住了。
小米,你到底是誰?你究竟又在怕些什麼?你,當真連我也怕嗎?
在久久的靜滯無聲之後……
玉米僵硬地擠出一朵笑來,眼神不安,口氣「熱切」地道:「真、真的呀?原來東疆也這麼臥虎藏龍地靈人傑人才備出,想來我以前還真是有眼無珠,哈哈。」
她努力綻出最自然單純的笑容來,然而陣底那抹逃命般小動物的驚惶,卻依然透著濃濃的恐懼氣息。
「小米。」他輕喚。
她微不可見地顫抖了一下。「嗯?」
「你可以信任我的。」
「我沒有不相信你呀!」她的回應來得太快,笑容也太燦爛得刺眼。
「無論發生了什麼事,我永遠不會傷害你,我也一定能護著你。」燕青郎凝視著她,帶著一絲痛楚的急切,低啞地問:「所以,小米能否告訴我,你到底是誰?」
聽聞他的問題,她臉上強堆出來的笑容全部消失了,語氣緊繃地道:「我不懂你的意思。我還能是誰?你不是很清楚我的底細嗎?我叫玉米,我弟弟叫玉糧,我們姊弟倆相依為命,在東疆開另小野店討生活。」
「兩年前,你和小糧遷至東疆住下,無人知道你們是打哪兒來,在東疆之前,又究竟落腳何處,出身何方,你們姊弟倆過去的背景一片空白,沒有人追查得到……」
燕青郎深吸了一口氣,坦然地說出這兩年來對他們的所知內情。「包括我在內。」
「你調查我們?」她臉色一白,隨即怒火竄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