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怪方才公子想要氣走岑鴛,是怕她阻攔,更怕她傷心吧。
忽然室內紫氣東來,雲蒸霞蔚,金光萬丈,猶如天地混沌初開,八荒六合初現,萬萼春深,百色妖露,積雪縞地,余霞綺天……蕭懿之,像一個開天闢地的神邸,而憐惺,則像沐浴在光芒中的仙子。
好,完成了。十倍的功力,蕭懿之的身體簡直像一口岩漿要噴薄而出的火山。蕭懿之去取碗,六十多隻瑩潤雪白底色的青花瓷碗,一字排開。
憐惺不能抑制滴落的淚水,好似也足以蓄滿六十多隻碗。
蕭懿之用右手手指在左手手腕上輕輕一劃,一道傷口出現,鮮血湧了出來,蕭俯下身子,鮮血流滿第一碗,然後他慢慢移動……
蕭懿之的內力逐漸耗損,體力與血液也逐漸透支,臉色漸漸變成青白色,最後蒼白得幾乎透明,身體輕得似乎可以飄起來。
公子,你實在太虛弱了,再這樣下去,你會變成……憐惺終於忍不住開口,你會變成乾屍的……
蕭虛弱地連一個笑容都擺不出來,血流入最後一碗,蕭懿之微弱地開口道,若不是因為我,她們也不會如此……這是我最後能做的了……惺兒,對不起,不要傷心了,也告訴她們,一定要把它喝下去,不要辜負我的心意,還有,眼淚是女子的珠玉,不值得為別人而流,把我忘了吧……最後一碗流滿,蕭彷彿也滴盡了最後一滴血,他的身體緩緩傾斜,在倒下的最後一瞬間,他彈指解開了憐惺的穴道,說出了最後一句話:惺兒,剩下的就交給你了……還有,我的父母……
公子,不要——憐惺哭喊,撲上前去,乾瘦的蕭懿之,已然心脈,氣息全無,就算神醫薛敬致在世,也回天無數了……轟……像五雷轟頂一樣,憐惺的大腦頓時一片空白,她一直以為無堅不摧的公子,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倒他的公子,居然就這樣倒了下去,居然也會倒下……心裡的牆塌了,那種痛,痛的無法呼吸,彷彿下隨時會痛死過去,不知何時起,原來她已經那麼依賴這個男子的存在,公子,你走了,我怎麼辦,我沒有你想像的那麼堅強,我活不下去……憐惺從小便很少哭,被隱山老嫗收養之後,無論多麼嚴苛的訓練,她也從來不哭。後來來到公子身邊,公子對她的好,倒偶爾令她感動得落淚,而現在,她從來不知道,她的淚水有這麼多,她也從來不知道,原來有一種傷心絕望,叫做惟願一死……
良久,憐惺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對她來說已經沒有概念,沒有了公子,任何事情對她來說都不重要了。憐惺擦乾眼淚,公子,我會完成你的遺願,看著她們喝下這些血,解除絕情露華濃的……公子,你等等我,惺兒馬上就來陪你了……
幸虧女子們都昏死過去了,她們若是醒著,估計無論如何,也不肯喝蕭懿之的血的……看著這些血,章謹謙、李憐君、玄亦壑等人都關心道,蕭懿之呢?
憐惺一笑,他可是品菊公子啊,他沒事,你們放心吧。看著這些人人分別把血餵這些女子飲下,憐惺說,她們的毒已解,想必一會兒才能醒來,你們先陪著她們吧,我去回稟公子了……
憐惺……肖河與被捆在角落的崔時彥同時喚道,憐惺回眸莞爾,怎麼了?
沒,沒什麼……肖河與崔時彥怒目地對視一眼,不知為什麼,他們有某種奇怪的感覺,好像憐惺下一秒就會消失不見似的……
憐惺走了,回到蕭懿之的臥房。公子,你把令尊令堂托付給我,是怕我會不顧一切隨你而去吧,可是對不起,我還是會這樣,你有那麼多好友與紅顏知己,我相信,他們一定會替你好好照顧他們的。公子,你稍等,憐惺,來陪你了……
憐惺從懷中抽出一把短劍,在頸項上一抹,卻奇異地沒有痛感,憐惺正訝異,卻聽見一個動聽到無法用語言來形容的聲音:如此癡情,倒真是難得……
憐惺一怔,剛想問什麼人,卻忽然感覺一陣頭暈目眩,暈倒之前,她只隱約彷彿好看一片似海洋一般深遠的藍色,似碧落一般明澈的藍色,平靜如水的藍,炫動魅惑的藍,飄忽遙遠的一望無際的藍……然後,便倒了下去。
泠姐姐……蕭懿之不知道,原來死人也會有夢,而且居然是如此美夢,泠姐姐,你來了……
是。
我一直在想念你。
鶴兒,你是個好孩子……
泠姐姐……
公子,你終於醒了!憐惺驚喜道。
蕭懿之睜開迷濛的雙眼,看到的是雙眼佈滿血絲的憐惺,和房內依舊的景物。
泠姐姐呢?蕭懿之的心一沉。
憐惺眨著迷惑的雙眼,公子,泠姐姐是誰啊?
沒什麼,蕭懿之緩緩地搖搖頭,心裡明白,那不是夢,若不是她,他又怎麼會活著,她來過,只是又走了,又回去那個寂寞的地方了……
品菊公子蕭懿之真的是完美的麼?一個人最大的缺點,不是自私、野蠻、任性,而是偏執地愛著一個不愛自己的人。
正如增御豪所說,他最大的弱點,就是為情所累。最瞭解一個人的,往往不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真正的敵人。
原以為早已放下,現在卻……蕭動了動,發現憐惺一直緊緊握著他的手,憐惺臉一紅,想要縮回手,反被蕭拉住,蕭的另一隻手也覆蓋其上,惺兒,你一直這麼陪著我麼?謝謝你……我蕭懿之此生能遇到你,也便無憾了。蕭知道,他死而復生,也到了真正放下的時候了。
要謝,也該攜救了公子的人吧,憐惺眸色一暗,她,就是公子口中的泠姐姐吧。
你,蕭一愣,你見到她了?
沒有,憐惺憧憬道,我只看到一片美麗得像幻覺似的藍,便暈了過去,等我醒來時,發覺公子已然恢復了氣息。是她救了公子吧,但是不想讓別人看見,也不想讓公子知道……能把一席再簡單不過的藍色衣服,穿得那麼驚心動魄那麼夢幻迷離的女子,恐怕天下只此一人耳……她究竟,是什麼人啊……
的確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了……蕭懿之輕輕道,她是一個夢。一個不可說的夢。在我看來,用世間任何一種形容詞,都不足以形容她的美好,甚至對她是一種侮辱……
憐惺呆了呆,公子偏愛藍色,也是因為她吧。
是,藍色與紫色,蕭懿之頷首,還有品菊公子之號,也是因為她欣賞菊之曼妙與風骨。
公子的雙親,是她救走的?所以公子才會那麼放心?
是。
憐惺默然須臾,或許以她的聰明才智,已然猜到了她是誰,不過她知道,公子不會明確他的答案,因為那個女子,泠姐姐,是他的一個秘密,是他心底的一個最完美的夢。
不過,蕭懿之淺笑,惺兒,她已經過去了……再美好的人和事,也抵不過時間的流逝……現在,我知道什麼是真實,什麼現在對我來說最重要的……
憐惺善解人意地笑,只要公子能活過來就好,在我心裡,其他的都不重要了。公子,你的血果然是最有效的解藥,那些女子們,都醒過來了。她們知道喝了你的血才解的毒,知道你願為了她們而獻出生命,每個人都比中了絕情露華濃的毒還要心痛……現在,讓她們進來看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