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園歡離開之後,經過兩天的時間,我才適應過來。跟鍾嘉華分開之後,我就一個人不知道幹什麼好了。有時候,習慣真的是可以改變一個人的秉性的。五一來了,除了信息,居然沒有人來打擾我,這讓我異常興奮,終於可以一個人好好地享受這難得的時光。
5月3號那天,天還沒有亮,我就收到了一個電話,響了很多次,非常急促。我看了一下來電顯示,是鄒鄧哲打來的,不是很想接他的電話,直接掛斷了,沒一會兒,他發了一條信息:馬上到醫院,柳絮撐不過今天晚上。柳絮的情況我也是知道的,他應該不會騙我。
趕到醫院的時候,我已經汗流滿面了,氣喘吁吁地來到柳絮的房間門口,那裡,等著的人看到我,沒有往常的熱情,只是冷冷地看著窗戶裡面的醫生在動手術。
「張阿姨,柳絮怎麼樣了?」我走到張凡的面前問她。其實,就算她不說,看到他們的樣子就知道情況不妙。
「醫生說,小絮撐不過今天晚上九點。」張凡哭得眼睛很紅。不止是她,現場所有的人眼睛都是紅紅的,他們應該很傷心吧,親人之間的別離,是最後的情緒體現。柳絮啊柳絮,為什麼你的生命就是那麼脆弱呢?脆弱到我都不忍心透過窗戶看你,放佛看一眼,你就要飄走。
「韓醫生,小絮(柳絮、小絮姐姐)怎麼樣了……」韓醫生走出來,大家衝到他面前。
「對不起,我們盡力了!」韓醫生黯然地說,所有的人,除了我,都像是一個沒有生命的皮球,洩氣一般地或跌坐在椅子上,或靠著牆遲疑,柳業跟譚正鴻從兜裡拿出一包煙,狠狠地抽了起來,他們的壓力該有多大,面對生死,無能為力。
「她現在精神狀態很好,我們做了特殊處理,她現在可以說話了,你們盡量跟她好好說說,最好能夠了卻她的心願。」韓醫生說完,拖著疲憊的身體慢慢地往前走,作為醫生,他是盡責盡力的,卻始終挨不過對生命的挽回,心裡該是多麼傷心?難過嗎?
「我們進去吧!」張凡擦擦眼淚,盡量保持一種樂觀的心態,其實,大家都知道,她是在強撐著。
「小絮姐姐,你沒事吧!」譚北最先進去,跑到柳絮床邊,強作鎮定地向柳絮打招呼。
「小北,你來了!姐姐沒事!」柳絮笑了笑,拋開以前的印象,她的聲音非常動聽,就好像是泉水冒出土裡的清晰。
「紛萍,你來了!過來坐!」柳絮看到我,就像是一個鄰家的大姐姐親和,我點點頭走過去,她骨瘦如材的手拉著我坐在她旁邊,靜靜地看著我,好像有千言萬語要告訴我一樣。
「小北,我們先出去吧,小絮姐姐有話要跟紛萍姐姐說。」張凡過來拉譚北,譚北不情願地跟著張凡出去,他不斷地回頭看柳絮,直到柳絮對著他點頭,才慢慢地回頭出去。
「紛萍,這些天,謝謝你跟園歡經常來看我,我很感激,心裡暖暖的。」柳絮微笑地看著我,那種微笑,是一種由心裡發出的正常的心聲,「園歡在上海還好嗎?我看得出,她喜歡小業,我也跟小業說過,如果小業不喜歡她,就認她為姐姐!真是對不住了,我臨死之前,還要把我的意願強加給你們。」柳絮道出了她的心聲,「我一直以來都是很自私的,一直讓你們接受著我的自私。有空,替我向園歡道歉。」
「柳絮,你不要想太多了,我們都沒有責怪你的意思。」我握緊她的手,這麼瘦,這麼纖細,完全沒有生命的靈感。
「我心裡知道,就是因為我太過執著了,才失去了很多東西。」柳絮絮絮叨叨,好像要把她知道的東西都告訴我,「紛萍,韓醫生一直勸我要珍惜生命,你知道我為什麼固執的不想治病嗎?」柳絮是想要道出她的理由嗎?每個人,做偏激的事情都一定會有原因。
「不管怎麼樣,你堅持自己的想法是對的。」我低頭看了一下鞋子,什麼理由,我不是很想知道。
「我生病是因為家庭!」柳絮不管我願不願意,都想把原因告訴我。
「家庭原因?」我很奇怪,生病跟家庭有關係,我還是第一次聽,每次生病的時候,我會比較喜歡打電話給媽媽述說一番,說完之後,心裡會感覺比較舒服,可是,她說的家庭因素?為什麼現在會這樣呢?她經歷了什麼?
「緊張的人際關係,心理上長期受壓抑可致使體內環境失調而降低人體免疫力,從而更容易患上癌症。有調查發現,50%的疾病來源於家庭,75%的癌症跟家庭掛鉤。」柳絮說,我已經很詫異了,「我小時候,父母離開得早,一直都是舅舅跟舅媽養著我們,他們冷漠的態度,在我的心理留下了深深的恐懼,紛萍,你知道嗎?暴力並不可怕,可怕的淡漠地瞥見,我不知道他們是因為什麼原因這樣對我們,反正我心裡是很害怕很害怕,害怕某一天,我不乖了,他們就會拋棄我,所以,我很努力地表現自己,本想讓他們高興,沒想到他,他們壓根沒有高興的成分,我成績好,他們沒什麼表情,我成績差,仍然沒有表情,讓我們吃好穿暖,難道就是對我們好嗎?不,我不要這樣的生活。早早就從家裡搬了出來,不想看到他們。本以為這樣會更加好,沒想到我會在無數個夜晚想著家人,越想越可恨,為什麼我沒有做錯什麼,他們要冷漠地對待我,我想過了報復,我要讓他們的日子過得不好。」說道這裡,柳絮的眼睛突然變得很恐怖,我都覺得心裡直發毛,「我想過很多個方法讓他們痛苦,可我最終還是下不了手,他們不仁,我不可以不義,心裡堵著一股氣,慢慢地,身體越來越差,我還沒有覺悟,直到檢查到癌症,我才開始害怕,可我輸不起,所以不想讓人看到我的脆弱,我聽人說,癌症化療會很痛苦,我不想讓我自己成為一個沒用的人,所以我拒絕了治病。」
千錯萬錯,都是家庭的錯,家庭致病?會嗎?我很懷疑這些話的真實性。
「很多人都覺得很滑稽,不過,這是事實,我寧願放棄生命,也不要把自己的負面情緒帶給別人,」柳絮淡淡地笑了,「我以為全世界都拋棄了我,我就應該悲觀地對待大家,可是,啊哲對我是真心的,他的愛,很純潔,後來,我想明白了,我是一個極端的人,我會為了愛情殉葬,當我知道啊哲為了氣他的媽媽,到處拈花惹草的時候,我心很疼,我也警告了一些人,當初恐嚇你的照片,也是我托人寄的,對你造成的上海,我現在跟你道歉,對不起。」柳絮說,原來是柳絮嚇我,當初我也不怎麼認識鄒鄧哲啊,她就這麼厲害了,那前幾次,我跟他有親密接觸的話,她是不會把我結束了呢?我不敢想像後果會怎麼樣,只是心裡很害怕,看她都覺得有點心虛。
「現在,我不這麼想了,」柳絮歎了一口氣,「我想明白了,就是因為我活得太累了,所以想放棄自己的生命,我不能給大家帶來快樂,只能悄無聲息地離開。」
這是什麼想法呢?她有那麼偉大嗎?我心裡納悶。
「紛萍,跟我說實話,你覺得你的人生過得怎麼樣?我有一家公司是專門生產跟銷售化妝品的,如果你感興趣,我可以吩咐我的律師……」
「柳絮,」我打斷她的話,「我活得很好,我很滿足現在的生活,你的公司,還是交給更需要它的人吧。」比如柳業,接受就要失去,一個公司的管理過程是最困難的,管理者往往因為休息時間不充裕,勞累過度,容易生病,她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嗎?所以我不願意成為一個被錢束縛的人,何況她還有柳業,柳業才是她的直系親屬,有權利享受她的財產。
「對不起,我還是太任性了,沒有顧及到你的感受。」柳絮又跟我道歉了。
「柳絮,你並沒有錯!」我跟她說,「是我不夠資格擁有。」
「紛萍,我還是要在臨死的時候告訴你,我希望你可以照顧他們,一個月之前,你拒絕了,現在,你不能拒絕。」柳絮抓著我的手就是囑托,我沒辦法拒絕。只好點頭答應。
「啊哲是個可憐的人,我以為他會幸福地生活,卻沒有想到,他不幸福,朱芳管他不是愛他,廖如鵬虎視眈眈地看著他,防著他。能真心對待他的人,非常少。」柳絮把我的手握住,緊緊地,「他的行為奇怪,不過是被逼出來的。」
「你放心,我會完成你的願望的。」我除了無厘頭地承諾,已經沒有辦法拒絕了。
我跟柳絮說了一會兒,她就叫其他人進去了,我在外面等著。也不知道他們會說些什麼,反正我一個人就那樣靜靜地等待著,漫無目的的看著周圍的環境,護士推著手推車,裡面放著藥品,來來往往地走動,偶爾會有一兩個眼光投來,都是冷靜得很,我不知道他們是不是面對著太多的太多無奈,變得麻木了,才會正常地離開。
「舅舅,舅媽,我走了之後,幫我照顧好小業就可以了。」柳絮拉著譚正鴻的手,此時的他,早已泣不成音,哭得一塌糊塗。
「小西,小北,以後,你們一定要乖啊,乖乖地聽話,乖乖地聽爸爸媽媽的話,聽小業哥哥的話。」柳絮拉著譚西跟譚北的手。他們兩姐弟傷心地點頭,親人的關懷最難得,他們再也見不到柳絮姐姐了。小絮姐姐那麼好,總是關照著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為什麼那麼殘忍地要拿掉她的生命呢?
「小絮姐姐,你放心,我們一定會聽爸爸媽媽跟小業哥哥的話的。」譚西把眼淚擦乾淨,拉著柳絮的手不放鬆,她知道,一旦放了手,就可能永遠都握不了了。
「小絮姐姐……」譚北心裡一堵,可能是從小被寵慣了,一時之間不知道怎麼安慰柳絮,只能用最原始的呼喊表達自己的情感。
「小業,姐姐最不放心的就是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的。」柳絮接觸到柳業的時候,眼睛紅潤,至親的親人啊,就這樣要別離了,捨不得又如何呢?還不是一樣要面對。
「姐,我這麼大了,會照顧好自己的,你不用擔心我!」柳業走過去握緊柳絮的雙手,「姐,我們都會好好的,你完全可以放心。」說完看了看旁邊的鄒鄧哲。
「啊哲,你也要好好的。」柳絮看向鄒鄧哲的時候,眼淚終於留了出來,如果不是因為這樣的病,他們或許會幸福地生活在一起,如果不是因為朱芳跟廖如鵬的阻止,他們或許早就結婚了,幸福美滿的家庭,可能彌補了她內心的缺憾,曾經覺得冷漠的家或許也會覺得很美好,只是,為什麼想要這些都那麼難呢?
「傻瓜,都那麼大了,還這麼不乖!」鄒鄧哲忍著眼淚走過去,親親地抱著她,「你不用擔心我們。」柳絮苦笑。柳絮在鄒鄧哲的懷裡感覺到溫馨,然後笑了笑。大家選擇沉默,讓這難得的靜謐得到完美的釋放。
「啊哲,我害怕,我害怕見到爸爸媽媽!」柳絮慢慢地感覺到自己虛弱,在生命面前,她最終還是害怕了。
「不用怕,有我在!」鄒鄧哲輕輕地拍了拍她的肩膀,給她一個安慰。
「啊哲,紛萍在外面,叫她進來吧,我想在我最後的時光裡,可以看到她。」柳絮苦笑,她最終還是放不下啊,只是想著能不能在心裡等候著最初的完美。
「啊哲你不用忙,我去叫她。」譚正鴻阻止了要放下柳絮的鄒鄧哲。
「紛萍,麻煩你進來吧,小絮想要我們一起送她。」譚正鴻輕輕地對我說,本來低著頭沉思的我,抬頭看了一下他,點頭,跟著他進去了。
「小絮,你看,紛萍來了。」譚正鴻指著他背後的我,獻寶似地說。
「真好!」柳絮的聲音輕如鵝毛,我心聽著糾結。
「死亡是個什麼東西?我好像感覺到了有股力量要拉著我走。」柳絮輕輕地說。
「小絮,別怕,我們都在這裡陪著你!」張凡在柳絮耳邊輕輕地說,在她的輕言下,柳絮露出了甜美的微笑。
猛然抬頭,我從窗戶看到了韓醫生,他就那樣靜靜地看著一切,彷彿看過很多次,每次都是轟轟烈烈,唯獨這次特別。
他看見了我,我也看見了他,他衝我點頭,我也衝他點頭,在他轉身的時候,我看到了惆悵,在他離開的時候,我看到了蕭索,在他離開拐角的時候,我看到了對天長歎的他匆忙離開,是哀傷嗎?
「紛萍,我可以跟你還有啊哲一起拍張照片嗎?」柳絮突然睜著亮堂的眼睛看著我,我看向鄒鄧哲,他只是靜靜地抱著她,在她的額頭上親了又親!
「好!」我並沒有拒絕。
病床上,鄒鄧哲抱著柳絮,我坐在床沿邊,離他們比較遠,柳業拿著高清照相機「卡嚓」一聲亂了我的思緒!後來我看過那張照片,他們很和諧,唯獨我像一個入侵者,攪亂了他們的寧靜!柳絮啊!你是驕傲的,即使你表面故作大方,不管我願不願意,把鄒鄧哲推給我,無非是讓我欠你一個人情!留照片留念,也無非是告誡我,我不過是個第三者,看到了沒有,他們才是最幸福的,即使有我,也破壞不了!我心裡不舒服卻替她悲哀,她到臨死前,仍然放不下!
「謝謝你,紛萍,我把啊哲托付給你了!」柳絮拉著我的手,把鄒鄧哲的手放在我的手上,我看著,覺得異常諷刺,你的大方讓我無動於衷,其實,我才是那個最無辜的人好不好?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越來越輕,好像要飄在半空中,是啊!我看到了爸爸媽媽,他們拿著一件很好看的連衣裙遞給我,旁邊還有一輛列車……」六點三十九分開始,柳絮閉上眼睛開始說胡話。我不知道那不是死亡前的迴光返照,我只知道,哭泣聲開始慢慢盈滿了整個病房。
「不要哭!我累了!得到了救贖!」柳絮說完這話,就徹底地睡著了!
「小絮(小絮姐姐,姐)……」
充盈著我耳膜的就是這些話,我漠然地看著他們,眼淚又流在了臉上,捨不得用手去擦拭!
裡面是傷心的場景,我受不了,一個人走出來,坐在過道裡哭泣,任由眼淚留下來。
「紛萍,不用傷心了,順其自然!」韓醫生在我面前,遞給我一張紙巾!他的背後,站著好幾個穿著手術服的醫生和護士。
「韓醫生,這是?」我接過來,站起來看著他們。
「柳絮想把她的眼角膜奉獻出來,他們要動手術!」韓醫生還沒說完,裡面的人淚流滿面地出來了,醫生護士進去了!
手術進行著,我不知道幹些什麼才好,怔怔地站在那裡,確切地說,那裡很安靜,有種神聖的感覺。
手術結束後,醫生們面無表情地出來了,接著,蒙著白布的柳絮被推了出來,鄒鄧哲搶在前頭跟著推車離開!他們所謂的親人也跟著去了,我沒有離開,站著看他們遠去的背影,無話可說。
鑒於我幹不了什麼,我打算離開!
「留下來!」鄒鄧哲聽到我要離開,抓住了轉身的我的手,異常堅定地說:「求你!」
出於同情還是無奈,我已經不記得了,我只知道我點頭答應了他的請求。
柳絮的軀體被運送到殯儀館,所有的人都沒有哭,我在外面等著,他們不讓我進去,擔心我受不了,我也沒有勉強,靜靜地在外面踱步!
那晚,九點多的時候,他們讓我回家,至於柳絮怎麼樣了,我無從知道!
「紛萍,拜託你了!」
「紛萍,原諒我!」
「紛萍,不要怪我!」
我坐起來吃知道我做惡夢了!滿滿的都是柳絮在我耳邊說些什麼。
「柳絮,既然你已經不在這個世界了,就不要留戀,趕緊離開,這裡不屬於你!」我冷汗淋淋地怒吼,是心虛還是害怕?不知道了!
我睡不著,乾脆坐好看著天空發呆!柳絮,你說你不幸福,我卻覺得你很傻,你寧願放棄生命不要現成的愛情,僅僅是因為你想讓別人痛苦。可你有沒有想過,就是因為你一時的義氣作祟,讓你的家人內疚,讓他們傷心,她就那麼開心。
我跟柳絮,都是為了愛情傷害了自己,我被甩,她甩別人,性質其實都是一樣的。我們都很傻,不知道怎麼管理自己的愛情,有人說過,愛情也是需要心機的,現在覺得很有道理,倘若你不會經營,必定會 鬧矛盾,矛盾過後,不能妥善處理,必將越來越遠,直到成為陌生人。
柳絮說,要我照顧鄒鄧哲跟柳業,我心裡覺得很好笑,他們兩個人,混得比我好,生活比我好,怎麼還需要我照顧呢?我並不認為自己能力很強,硬塞給我的人,我還沒辦法拒絕,心裡真不舒服。
我正想著,手機響了,我看,原來是李園歡打來的。
「紛萍,柳絮走了是吧!」李園歡略帶疲憊的聲音。
「是啊,柳業告訴你的吧!今天七點左右,走得還算安詳,你還沒睡啊。」我輕輕地說。
「我剛忙完,想著你應該也沒有睡,就打電話問問情況,柳業怎麼樣了?」李園歡歎了一口氣。
「他比你想得堅強,沒怎麼流淚,你不用擔心,倒是你,這麼晚了才忙完,要注意休息,你跟葉軍濤怎麼樣了?」我隨便問問。
「還可以,我跟他說開了,順其自然吧!」李園歡淡淡地說,「你不用想太多了,是人都要經歷生離死別,有時間替我看看柳業吧,他認我為姐姐了,你也算是他的姐姐之一,關心關心他也是正常的。」
「好,我有空就去看看他吧。」